柳家大宅正堂裡有三個人。
白須白眉的玄清門道長、滿面橫肉的成名散修和年少持重的山海閣天才。仇薄燈進來的時候,三人站在那互相拱手,圍著最上首的空位拚死推讓:
“玄清道長陣術了得,這首席您當之無愧。”
“樓小友過謙,誰不知山海青劍威名!”
“江兄一手泓刀,世間罕見……”
“……”
頗具默契地裝作沒看到來了個人。
平時遇到紈絝榜上的人,看重名聲的修士都要做出一副不屑與之為伍的清高風范。但這次對方是揭榜同來除魔,身份又高得非比尋常,他們不好拂袖而去,只能希望對方自己識趣,老老實實站一邊旁觀。
被排斥的家夥一點都不覺得尷尬和鬱悶。
他自顧自從三人中間穿過,直接把首位坐了。
三位高人:……
一時間氣氛尷尬。
柳老爺趕緊過來打圓場:“各位仙人驅邪需要用哪些物件?”
三名臉色青紅交替的高人這才收回刀子般的目光。
道長只要了一朱筆一白芨一朱砂,山海閣弟子道他自有法器,刀客也稱不用。柳老爺囑咐人去備道長要的三樣東西,爾後到仇薄燈面前,滿臉堆笑問:“仇仙長,您看,您有需要些個什麽?小人定全力備齊。”
他其實壓根不覺得這太乙小師祖能辦成點什麽,隻盤算把人哄好,免招禍患。
白眉道長見了,忍不住輕哼。
浪子捉鬼?荒唐!
卻聽仇薄燈不緊不慢地報出一長串事物:
“一尾銀鰣魚,三斤剛好,不可大不可小,要新鮮的,燜燉至稀爛,細細地挑去刺,做湯下面。面要是稌米磨的,至少要抻十二次,要新發的珍珠菇和尖上尖的綠筍做料。好了取玻璃淺棱的碧碗盛過來……”
其他人正打算聽這家夥能說出些什麽“真知灼見”,聽著聽著逐漸露出茫然的神色。
柳老爺笑容凝固。
“等等,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麽?”山海閣來的天才婁江是個學院派,沒見過這等野路子,“銀鰣魚、面、珍珠菇、綠筍……沒聽說過能用來驅邪啊?”
仇薄燈關愛智障地看了他一眼,耐心解釋:“吃啊。”
散修刀客冷颼颼地問:“你打算請鬼吃飯,好讓它滾蛋?不錯,這辦法夠省心省力。”
“當然不是給鬼吃的。”
仇薄燈這會被人伺候著,心情好多了,被婁江刀客兩人嗆聲也沒生氣。
“我餓了,哪有餓著肚子驅邪的道理?你說是不是,柳老爺。”
柳老爺汗如雨下:“是是是,仇仙長說得對。您還要什麽嗎?”
“再來壇天霖酒……算了,這個你大概沒有,就隨便什麽陳酒,拿顏色清亮些香味濃烈些的過來,果子也要一點。”清州是山海閣的地盤,山海閣號稱“山藏千秋,海納百川”,對諸般珍奇異寶最是熟悉,婁江聞言色變:“天霖?是雙頭夔龍連同天地時,靈氣所化降落在北辰山頂,不沾凡塵的無根雨嗎?”
仇薄燈詫異地看了婁江一眼:“好像是吧,味道清淡,還算可以。”
婁江:……
天霖能助修士感悟天地玄奧,他們山海閣每年都要腆著臉,把大筆大筆錢拱手奉上,才能從太乙宗那群棺材臉手裡求到那麽一小壇,還扣得跟施舍一樣。結果他媽的,那群棺材臉居然任由仇薄燈這個敗類拿去釀酒隨便糟蹋?太乙宗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
不能再想,越想越要吐血。
“就這樣。”
仇薄燈又報了幾樣。他顛簸了一天,有些胃口不佳。
“將就吧。”
柳老爺滿頭滿身大汗。
圍在柳家大宅外的人還沒來得及散去,就見青衣管家風風火火地又從宅裡頭狂奔了出來,緊接著是整個柳宅的小廝們慌慌張張如被燒了尾巴的狗一樣躥了出來。四分之一柱香的功夫都不到,整個枎城就像被攪開的沸水般滾了起來。
一尾尾銀鰣魚在長案上拍開,一籠籠雞鴨被提出來。
“這個重了一兩!”
“輕了半兩!”
“重了重了!哎哎哎輕了輕了!”
“……”
平時百兩銀子都不見得能買到片魚鱗的銀鰣魚頭一遭被嫌棄,條條把尾巴甩得劈啪作響。
這邊百魚選妃,那邊千雞點將,關在竹籠裡的各色家禽被驚得萬鳥齊鳴。
“他要純白的!”
“這個帶雜毛了!”
“……”
看客瞠目結舌,打娘胎以來頭遭見到這麽折騰的。
不愧是天字一號紈絝!
最後。
廚子如臨大敵地將碟碗盞放進紅木食盒中,嬤嬤戰戰兢兢地提出廚房,至長廊處有年少侍女接手,小心翼翼地端進堂中,柳老爺恭立左右,看仇薄燈慢條斯理地淨手,紆尊降貴地拿起筷子,緊張得就跟頭上懸了把劍一樣。
“還行。”
柳老爺如蒙大赦。
紅衣祖宗撚著筷子,挑挑揀揀,老道而嚴苛地點評這個老了點,這個過了點,聽得人覺得這不是一桌的珍饈佳肴,而是什麽委屈這位大少的穿腸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