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的,想殺了我啊!”左月生破口大罵。
丹藥下肚,視野終於清晰了起來。
熟悉的圜壇出現在面前,但和陷進幻陣之前相比,一切都變了個模樣。
圜壇東西南北的四座欞門柱折楣墜,站在柱下的祝女祝師委頓在地昏迷不醒,圜壇周圍的銀湖則好似遭暴風雨摧殘的荷池:原先亭亭立著的青花瓷盞碎了個七七八八,殘燭漂浮在水面上,點點燭淚殷紅似血。
更有甚者,整個城祝司的回廊長橋也毀了五六成,霧氣消散,天空無雨。
這大概是鱬城第一次雨歇。
左月生隻覺得腦子疼得像有千萬根針在扎一樣,雖然服了丹藥,眼前還是一陣跟著一陣地發眩。他心知這是因為他們先前入了幻陣。在幻陣中殺敵看似與肉/體無關,但實則極耗心神,要是他們被困幻陣的時間再久一點,恐怕就算沒有實質的攻擊,光憑虛相水磨也能把他們的心神磨死。
左月生定了定神,忍著頭疼四下張望起來。
只見舟子顏那個天殺的瘋子提著劍站在遠遠的水面上,一頭長發比陶長老還白。陶長老站在他對面,灰袍上也全是血,兩人對峙著,誰也沒有把余光分到這邊來。
左月生原本以為是陶長老破了幻陣,但看這師徒拔刀相向,不死不休的架勢……陶長老怎麽都不像還有余力破陣的樣子。
那麽只有……
他一喜,歡天喜地地轉頭找人。
“仇大少爺!老子就知道你天下……”
“靠!人呢!!!”
水閣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坐著幾個人,陸淨、葉倉、不渡和尚,還有連白得跟鬼一樣的婁江。
唯獨沒有仇薄燈。
“別掉水裡去了吧?”陸淨慌裡慌張地往湖水裡張望,“仇薄燈會水麽?”
說話間,城裡不知具體哪條街上,騰起了一片月光,將小半個天空照亮。月光轉眼間掃過了整座鱬城,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砸在所有人肩上,剛站起來的左月生連聲都沒來得及吱,就“撲通”又跪了下去。
除了陶長老和舟子顏,沒誰能再保持站立。
與舟子顏對峙的陶長老猛地一抬眼,看向月光鋪開的方向。
“你是和誰做的交易?”陶長老厲聲問。
舟子顏不答。
他沒力氣說話了。……………………
白鳳長而利的鳳尾在半空中畫出淒美的月弧,它轉身斂翅化為一道清光,隱入蒼水劍中。懷寧君和仇薄燈分別站在潘街的首末,遙遙相對,風吹動他們的衣袖。不斷有星星點點的流火在仇薄燈背後墜落,好似一場終幕的雨。
懷寧君說:“我不想殺你。”
仇薄燈沒有說話。
他衣擺上如水墨般的黑氣全消失了,血順著太一劍雪亮的劍身落下,滴在街面積雨形成的水窪裡,濺起一朵小小的血花。
“上劍辟邪。”
仇薄燈輕聲說。
劍在道法中,向來有“高功行法,鎮壓萬邪”之意。
君子劍鎮八方,故而仙門應對魑魅魍魎以及入邪道之輩時,素喜用劍,其中上劍可定洲野可蕩罔障。《東洲志》中稱太乙宗有古劍鎮山,萬年以來,沒出過邪祟奪舍弟子混進山門的事,就是因為太一劍是一把“高功行法,鎮壓萬邪”的上劍。
懷寧君的蒼水劍,顯然同樣是一把“上劍”。
不像破破爛爛遭過重創的太一,蒼水是一把完好無損的上劍。
幻陣崩塌前的最後一次交手,懷寧君以劍引鳳靈在半空畫了一道圓月,驅動了蒼水清山河鎮冥穢的威能。
仇薄燈知道該怎麽接住那一劍。
……平劍提腕,劍尖向下,劍身自左向右橫出,力在劍身,氣透劍背。攔住後化劍一抹,翻身劈右。
但他沒接住。
——因為他倚仗的一身障氣在劍落前,就被劍光盡數化去了。
血不斷滴落,不斷濺起水花。
仇薄燈環顧了一下四周,看了眼那些不斷墜落的赤鱬。
它們落到屋簷柱角的陰影裡,鱗光忽明忽暗,鱬城雨歇的瞬間,鱬魚被迫直接進入休眠。但如果雨再停更久一些,它們便不是休眠,而是直接死去。
像一蓬燃盡的火。
業障被化去,赤鱬休眠。
他再無倚仗。
“我不想就這麽失去唯一一個能在劍術上勝過我的……舊友。”懷寧君淡淡地說。
他在最後一瞬間收住了劍勢,否則仇薄燈眼下根本不可能站在街道上。
“我說了,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
懷寧君的白衫化為銀甲,氣息陡然暴漲——剛剛和仇薄燈對陣的時候,他甚至還壓製了部分修為……似乎是手下留情,也似乎是想在多年後,與故人再次如往昔一般勢均力敵地交手。
“把鑰匙給我,你走吧。”
仇薄燈沒說話。
他把插/進街道的太一劍拔/了/出來。
他閉上眼,右手握住劍柄,橫劍胸前,左手緩緩地握上劍身,蒼白的手指一根根地下壓。破爛的劍刃割開皮肉,鮮血滾過寒鐵卻不再往下滑落,而是一點點沁進劍身。他緩緩移動左手,自左而右,以自己的血洗過太一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