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昨天晚上一直在睡,沒有再鬧過。”侍女激動地匯報。
“也沒做噩夢嗎?”柳老爺激動得有些哆嗦。
“沒有!”
“我看看。”玄清道長詫異,近前給阿紉把脈,又跟婁江借了青帝鏡照了照,頓時咦了一聲,“昨天看令千金,雖然沒有沾染陰氣也沒有被妖物奪魂,但心神動搖,五髒六腑都有不堅之相,今天竟然已經心府堅固,魂定魄安,比常人還要好上幾分。”
“您、您這是說……”柳老爺磕磕巴巴,把目光投向人群外的仇薄燈,“仙長,阿紉這是、這是……”
“你喊醒她。”
仇薄燈挨個看牆上的面具,頭也不回。
屬於祝女的巫儺面具十分精美,刀工圓潤細膩,線條打磨光滑,設色巧妙,像阿紉自己親手雕的,分為淺紅、銀白、金黃和深褐四種顏色,對應枎木一年中開花、結實、果熟和葉落四個階段。枎神的形象較為原始,並未完全擬人化,但神態祥和仁慈,掛在牆上不會讓人畏懼,反而心生敬愛。
他見過類似的東西。
一次在拍賣會上見到的。
一張深黑漆金的巫儺面具,非常肅穆非常美麗,雙眼的部位被刻得深而狹長。
拍賣師放出的照片上,原始森林密不見天日的陰影下,它被高懸在一個祭壇上,發現它的冒險者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其中一個顫抖著拍下有些模糊的照片。拍賣師在唾沫橫飛地講它的藝術價值和考古價值,在場的神學家民俗家面紅耳赤地爭論它到底屬於哪個原始氏族的信仰體系。
滿座喧嘩裡,仇薄燈與玻璃後的黑金面具對視,覺得自己正被一隻古老的鷹凝視。
仿佛那不是一張面具,而是一個沉寂億萬年的活物。
“阿爹……?”
阿紉眼皮下的眼珠轉動了幾次,眾人氣也不喘地等著,最後她睜開眼睛,眸光先是潰散後漸漸凝實,茫然地喊了一聲。
“醒了醒了!”
背後一片喧嘩,仇薄燈收回想要碰面具的手,回身瞅了一眼,就看到柳老爺那張四五十歲的國字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頓時放棄了過去的打算。
阿紉喊了一聲,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道長道長!”柳老爺大喜大悲,險些一口氣背過去。
“放心,只是身體單薄,需要靜養,不用擔心。”玄清道長安撫他。
柳老爺這才又活了過來,眼淚汪汪地擠出人群。
仇薄燈眼皮一跳,警覺地向旁邊退出一大步。
這個動作頗具先見之明,因為下一刻,中年發福的柳老爺一把破鑼嗓子哭出山路十八彎地朝他撲了過來,要不是他退得快,肯定被一把抱住腳了。一大老爺們結結實實跪在地上,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仇仙長!活神仙!小女這條命全是您救回來的,大恩大德……”
“停停停!”
仇薄燈頭皮發麻,生怕這家夥下一句就來個“以身相許”,那他非直接吐出來不可。
破劍一橫,仇薄燈眼疾手快地製止柳老爺向前挪動。
“哭得再真心實意也別想免單,”他冷酷無情,“要哭可以,收費加倍。兩千黃金,謝惠!”
哭聲戛然而止。
玄清道長清咳了一聲,站起身,鄭重地朝仇薄燈拱了拱手:“老朽活了這麽久,一貫以不同俗流自居,沒想到到頭來被世話俗言所誤,柳家小姐能獲救全靠仇長老。老朽今後一定謹記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婁江在一旁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青帝鏡,聽到玄清道長的話,他嘴角抽了一下。
雖然他的確有被驚到,對太乙這位小師祖多了幾分敬意,但要說“耳聽為虛”大可不必……昨天仇薄燈一到枎城,就折騰得滿城雞飛狗跳,這可不是普通紈絝乾得出來的。
“道長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份心性同樣值得誇讚。”
婁江猛回頭。
花花轎子人抬人,這種客套話再正常不過,但打姓仇的嘴裡說出來,簡直驚悚。
還沒刮目相看出一息,就聽仇薄燈話鋒一轉。
“這可比某些隻知粗莽行事,腦袋空空的家夥好多了。”仇薄燈笑吟吟地看著刀客,“照我說啊,人貴有自知之明,接了活又辦不到,不想丟臉就該半夜自己爬牆跑路。”
接了活又辦不到的婁江和玄清道長:……
果然,姓仇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句好話鐵定為十句損話做鋪墊。
刀客打阿紉醒一張臉就漲得通紅,現在被仇薄燈一擠兌直接黑得能沾筆寫字。
“不過柳老爺還應承了不論能不能驅邪成功,都會酬謝雪銀百兩,有些人專門為訛這錢來,倒也不意外。”
仇少爺的字典裡根本就沒有“見好就收”這個詞,連刀客帶玄清道長和婁江全罵了。被牽連的玄清道長和婁江回過味來,這家夥是在報昨天剛到時他們對他視若不見的仇呢,頓時哭笑不得。
感情這人記仇的本事也是數一數二的。
玄清道長和婁江被余火波及都苦笑連連,被主力攻擊的刀客怒目了半天,又尷尬又羞惱,想發作又不敢,氣得只能摔門就走。仇薄燈還在後面高喊一聲“您雪銀百兩忘了要”。刀客平地踉蹌了一下,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