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裾飄搖,藍裙女子虛幻的身形進退詭異,與巨魔神相交手一次,身形就模糊一分。她恍若不覺,只是一次又一次,以與慣常作風完全不同的狠辣果決,將巨魔神相拖纏在原地,不讓祂騰手去傷害自己的孩子。
……所有人都不知道,約莫二十六年前,藥谷谷主也曾像個瘋子,不顧一切,一次又一次,闖入大荒,去找一抹死魂。
或許是因為經歷與求索太過相似,在大荒中,那位蒼白孤冷的十巫之首,罕見地出手幫了他們一把,給了他們兩個選擇……要麽重返人間,要麽留守幽寒。前者,能有十年時間,後者可得永延。
她想看孩子們長大,便在生與死的邊界,選擇了與夫君告別。
夫君流著淚,說:荒瘴寒苦,你要保重。
死生相隔,多是悵然。
唯一值得欣喜的,便是看著自己的孩子們,一天一天,都長成了一個個正直的,勇敢的人,都成了在黑夜中能夠照亮一方的星辰。
她,她的夫君,藥谷,都欠了天道一份恩情。
這份恩情,今天該還上了。
背後,傳來陣陣悶雷般的搏殺聲,琉璃海沸沸騰騰,起起落落。
陸淨落到地面上,滿是鮮血的雙手死死地握著那枚青金色的令牌,紅著眼眶向鶴城正中心的那個巨大木繭跑去。冷風吹動他的衣袖,風中隱隱約約,還有很久很久以前的讀書聲……坐在明淨紗窗旁研磨的女人,站在庭院中調整劍樁的男人。扎著兩個小發髻的孩子,一蹦一跳,踩著石階板上的光斑,跑遠。
阿娘教我讀詩書,
阿爹教我習刀劍。
爹娘盼我早成人,
爹娘盼我肩挑天……
清脆的童聲遠去了,短暫的童年也遠去了,只有爹娘的期盼長長久久地留了下來,貫穿一個孩子,從總角走向成年。
可是,這麽說,這麽想,這麽盼的爹娘,怎麽到最後,總是恨不得連魂魄都來替孩子,撐一片天?
留守鶴城中太乙柳師弟和剛剛蘇醒不久的鹿蕭蕭迎了上來。他們修為在巨魔神相這種層次前實在不夠看,又隔得遠,別說聽見了,就連剛剛的戰局都沒看清。只是看見海浪翻落,城外的琉璃灣上,就多了一個身穿水藍長裙的女人。
想問些什麽,看見陸淨和婁江臉色不對,也就閉嘴沒有開口。
陸淨落到巨大的木繭前,手中死死握著的青金令牌,自動飛起,化作一道流光,沒進木繭。
一股清氣平地旋了起來,像龍卷風一樣。
清氣旋起的瞬間,背後傳開尖銳的爆裂聲,婁江看見陸淨渾身陡然一震。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死死地咬牙,盯著地面,臉上的肌肉跳動著,抽搐著,脖頸上青筋暴起。卻一直到最後也沒有轉身。
……也許,他其實沒有真正長大。
還是那個呆若木雞,站在血腥衝天的房間裡,被父親捂住眼睛的孩子。
他不敢回頭。
不敢去看那個場面。
墜魔的玄帝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種危險,踏過對祂而言瓢水般的琉璃海,急速奔向鶴城。高高躍起,劈下足以開天的一劍。
點點青金的流光,自地騰空,迎上那落下的黑紅。
悶雷大作。
一刀一劍相撞,各自倒退。
恰若十二年前的一幕。
“果然……”
婁江抬頭,看著青圭色廣袖紛揚拂開,一步步走上高空的人,喃喃自語。
枎城,有可能歷劫成為第二株扶桑的銀枎……天生的祝師……廢話,能不是天生祝師嗎?這天底下,還有誰比曾經的青帝更得草木的親善?
而一邊的柳師弟和鹿蕭蕭已經徹底傻了。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走上高空,垂眼按刀,尊貴冷厲的青帝,怎麽也沒辦法將他同往日木著臉,給他們收拾爛攤子的葉倉師兄聯系起來。
“又是你。”
巨魔神相一伸手,握住倒飛的玄帝劍,聲音怨毒。
十二年前,就是青帝一刀讓祂元氣大傷。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誰也沒有廢話,青刀黑劍,直接在天空中炸成一片肉眼難以分辨的流光。
與此同時,一團流星般的金光,從梅城方向升起,落到天空中,精準地落在那由群星組成的盤天巨龍的龍眼中。
龍星紀時,成功了!
第173章 斷鴻蒙
星光升起時, 懷寧君身形在空中頓了一下。
“完成了麽……”懷寧君眼中印出十二洲的景象,印出由地升空的星光。他吞噬了大荒意識所化的幽冥, 而人間天道又墜了魔,如此一來,他反倒高天道一籌,能同時通覽兩界,“到底還是完成了嗎……”
他分明早就厭倦極了一切。
什麽四極什麽八方,什麽陰陽什麽日月,全都是紛爭不休的無用之物, 什麽人間什麽幽冥,全都是善惡難辨的泥濘之所……一點微光哪蓋得住紛紛擾擾的血色?
可當那一點微光真的從爛泥裡升起時,他卻失神了。
……舉杖的誇父,銜木的石龜, 曳車的螭龍,化碑的石夷, 守南的昌鴻……懷寧君忘了自己正在與天道搏殺,被緋刀橫掃的刀背砸出二三百裡,胸膛整個塌陷, 但很快又立刻鼓起, 白衣裡湧出大片大片的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