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祖在空桑待的時間很少。
寥寥無幾回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空桑未定峰的高閣上,獨坐銀屏,看燈飲酒。一次也沒有再登過扶桑神木。
——分明在很久很久以前,神君總是喜歡在扶桑枝上小憩。
空桑……
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空桑有什麽用?
還不如東洲的仞江與群山。
……多好笑。
他們一路跌跌撞撞,一代代人,熬著闖著,實現的執念願望,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他們想讓神君重歸榮耀,想讓神君不染風霜,到頭來還是只能守在扶桑木下,看他孤身前往四方。而他們要鎮守日月,要震懾三十六島,連跟隨都做不到。
萬般不得已,歸咎是無能。
不能遮風,不能擋雨。
除了每天看上兩眼,知道小師祖在哪,透過風情記傳,猜一猜小師祖今天又喝了什麽看了什麽風景,還能做什麽?
裴棠錄將玉牌翻轉,垂眼看正面的《十二洲地理圖》。
微雕的地圖精致如初。
——光點不見了。
“……雖然說紅山上玉,但用了十幾年了,壞了也不是沒可能。”
廳堂的左側,君長唯開口道。
和十二年前在燭南相比,君長唯倒是沒老多少。
他還穿著有幾分破舊的灰衣,腰間也還掛著個酒葫蘆,不過當初的那把錯金刀已經碎了,現在換了把刀鐔漆黑的掛著。唯獨右臂的衣袖風一吹,就搖搖晃晃,自肩膀以下全都空蕩蕩的——他率太乙伐空桑時,斷了一臂,幸而未死。如今改用的左手刀。
“當初該請原先生來刻,路子畫的功夫明顯不到家。”一名披大氅的長老敲了敲煙鬥,悶悶地開口。
“紅山石玉在養神上也不如他山玉……”
“……”
哢嚓。
木匣合上的聲音打斷了廳堂裡三三兩兩的低談。
裴棠錄站起來:“諸位長老不用擔憂,今日召諸老過來,就是想告訴大家,天工府那邊已經確認過,小師祖與靈神牌的聯系是斷了。”略微一停頓,“路子畫先生檢查了陣紋,認為應該是小師祖主動切斷聯系的。”
廳堂先是一靜,隨即不少人松了一口氣。
玉牌光點消失的可能有兩個:一是提供精血的人出事了,二是提供精血的人解除了相感應的契約。
太乙長老們之前這麽擔心,是因為以仇薄燈的性格,不太可能主動切斷聯系。而如今西洲是急流湧動,小師祖又負傷在身,前段時間傳回來的消息說,小師祖又進了次大荒。他們最怕的就是,小師祖為了天道帶回來在大荒了受了重傷後,被妖族亦或者墜魔的舊天神偷襲得手。
如今一聽,聯系是仇薄燈主動切斷的,眾人立刻松了一口氣。
他們情願是小師祖不願意待在太乙宗了,不願意屈尊當他們區區凡間仙門的小師祖。
也不願意是出了其他的什麽事情。
“主動切斷的就好、主動切斷的就好……”披大氅的長老手腕略微有些抖,口中喃喃道,“那就是沒事。”
“沒事就好……”
第157章 定風波
緊繃的氣氛終於緩和下來。
一位性子急躁一些的長老一拍桌子, 就要提劍去禦獸宗找莊旋那幫龜孫子算帳——雖然說不知道小師祖到底是為什麽切斷了聯系,但既然是在西洲發生的變故, 那不找禦獸宗算帳找誰?
太乙宗本來就不是什麽講理的仙門。
“孟立生!多大歲數了,還這麽急躁?”鶴老呵斥道,“給我坐下!”
提劍長老還有些不忿,被鶴老瞪了一眼,還是轉了回來。
鶴老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裴棠錄:“棠錄,你來說。”
“西洲自然是要去的,”裴棠錄道, “但孟老去恐怕不太合適。”未等孟老瞪眼,他就解釋道,“小師祖前往西洲前吩咐過,若事態緊張, 就東進三百裡,震懾三十六島。不讓他們越過清洲洲界。一旦有三十六島有異動, 立刻加以製止。孟老劍法更適宜在鎮守洲界,還請您不日啟程,率隊前去。”
孟長老原本還想爭執些什麽, 裴棠錄補了一句“這是小師祖的吩咐”後, 也就悶聲悶氣地應了聲“是”。
“君長老, 請您攜帶靈神牌, 前往巫族的大祭壇,請留守的大巫試一下, 能否通過祭祀, 重新尋找到神君的下落。”裴棠錄看向斷了一臂的君長唯。
“是。”
君長唯起身, 上前用左手小心翼翼接過玉佩。
“葉長老,請您即刻率人前往西洲。”
“是。”
“……”
一道道身影領命各自離去, 廳堂漸漸空曠起來,最後只剩裴棠錄一人。
他將空了的建木匣子合上,環顧左右。
這裡是空桑百氏商量諸多大事的地方,百氏豪奢無度,建廳堂用的都是扶桑神木積年折落的舊枝。橫梁飛瓦,雕刻華麗,唯獨在太乙進攻空桑之夜,會大火燒了一角。太乙宗向來不把虛外之相當一回事,隻拿了些普通木材給補上就完事了。
“真是怎麽看都不習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