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殘喘於世,為的不過是……不過是想著,神君更天,四極立八方定,他能在這其中盡一份力,以此來挽回一點空桑百氏這麽多年造成的罪孽。可眼下,卻像是被人當頭敲了一記悶棍。
做錯的,就是做錯的。
挽回不了,彌補不了。
北葛子晉一口血噴灑在地,整個人頓時萬念俱灰,好似行屍走肉一般。
竟已了無生意。
“還沒死呢,嚎什麽喪?!”
有人揪起他的衣領,一耳光狠狠將他抽醒。
“繼續。”
“沒辦法繼續!”北葛子晉目光空洞,似哭似笑,“你沒看見嗎!中鈞不定!中鈞不定,大地就會因為西洲的拉伸變化,旋轉崩裂!……就算我們把星表核對完畢,就算我們定下了準確的星錨也沒有用!”
他說話間,血從口鼻間不斷湧出,卻毫不在意。
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
西洲要毀滅,人間要墜荒……
所有人都要死。
渾渾噩噩間,將他拽起來的人,反手又是一耳光,將他抽得臉頰側轉。
“那是你們百氏下的空桑!”老天工一字一頓,眼中幾乎要噴火。如果不是顧忌這明堂星圖,只有這病得快斷了氣的北葛廢人會用,他早一斧頭把這小子的腦袋剁下來了,“別忘了,現在是誰在空桑!”
……現在是誰在空桑?
北葛子晉如夢方醒。
“太……太乙!”
……………………………………………………
空桑正在龜裂。
西洲天地伸展拉平,帶動整個十二洲開始旋轉,而天旋地轉的可怖壓力,被匯聚到中鈞之地。以往流速緩慢的湯水,此時濤浪不歇,寬闊如湖的江面泛起一個個漩渦。龍卷風刮過一望無際的沃野良田,留下一道道醜陋的褐色深溝。
好似大地的傷疤。
風大得將百斤重的石頭,都被卷到天上。
太乙上下在這麽大的狂風裡,環繞空桑,列成大陣筆直站立。從長老,到弟子,個個手握刀劍,無一退後。
太乙掌門裴棠錄一件青衫,沿著石階拾級而上,視線掃過每個弟子的臉龐。作為一位老被抱怨摳摳索索的掌門,門下的弟子,才是他最在意的家底。太乙九九八十一峰,雖然他不認識所有的確,但他記得每個峰脈去年有多少弟子,今年有多少弟子。
新增了多少,殉道了多少。
一筆一筆,在他心底,記得清清楚楚。
都有數。
今天,匯聚到十二洲中鈞之地的,是太乙留守空桑所有人,上至長老,下至弟子,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大陣按輩分站立,長老立於外,弟子立於內,除了大陣陣眼外,都是越年少的在越裡邊。
新入宗門沒多久的弟子站在最裡邊,臉上難免帶了幾分緊張的神色。站在他們面前的師姐師兄回頭,笑吟吟地對他們說:“小不點們,怕不怕呀?”
師弟師妹們鼓著臉,老大不高興。
他們今天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師兄師姐怎麽能還是這逗小孩的語氣。
想是這麽想,握刀劍的手個個緊張得關節泛白。
“哎哎哎,別包子臉嘛!”師兄師姐們趁大陣還沒正式啟動,飛快地伸手,在他們頭上用力揉了一下,“師姐師兄罩你們啊!別怕哈!”
師弟師妹們用力打掉他們作亂的手:“我們才不怕!”
裴棠錄手捧鎮山劍,穿過大陣,抵達陣眼。
他最後一次環視整個大陣,掃過大陣裡邊那些或緊張或飛揚的弟子……他們都還很年輕,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他的視線掃過大陣外圍那些或枯槁或盛年的長老……他們已經不再年輕,已經是太乙的肩膀。
所有這些臉龐,加起來,成為天地的脊梁。
——若人間無中鈞,則太乙為中鈞!
颶風咆哮,沃野龜裂,山塚崒崩,滾石如洪。
十二洲正在崩裂,正在毀滅,正在新生,正在涅槃。十二洲旋轉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壓來,天與地,萬物與眾生的重量,匯聚在這千裡之地。要將一切碾做塵埃,碾做齏粉。面對這恐怖的力量,太乙九九八十一峰,巍然不動。
裴棠錄臉龐上掠過一絲淡淡的驕傲。
仙門太乙,無叛徒!無棄徒!無懦夫!
雖過萬載,此心不改。
“起陣!”
他大喝一聲,雙手持劍,劍尖向下,貫穿石層。
劍名——
定風波!
第170章 日月歸一
天作碾滾, 地作石盤,風作推柱, 絞殺萬物。
空桑外,一座座巍峨雄峻的大山巨峰,如爆竹般,接二連三地炸開。不是地龍翻身時的那種倒塌,而是另一種更為可怖的毀滅——山峰從中間開裂,山頂與山腳同時向兩個方向轉動,互相碾磨, 爆炸成滾滾煙塵。
山石的洪流被颶風攜裹,形成千百條灰黑色巨龍,由地升空,由四方旋聚向空桑, 所過之處,沃野被犁開一道道深溝巨壑。
這一幕, 就仿佛是鴻宇對太乙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