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怕了......”
一名弟子喃喃道。
他的聲音被湖水和山石滾落的巨響完全吞沒,但沒有弟子在意這一點,所有人的反應都和他們差不多。
這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八卦龍池裡的情景——在往常的時候,此處為宗門禁地,就算門內弟子也不得靠近,只有長老親自坐鎮看守。
由於西洲的氣候比其余洲更加惡劣,又在千年前曾遭遇過一場荒厄大劫。
荒厄大劫時,西洲洲城幾乎被瘴霧吞沒了大半。荒厄過後,禦獸宗實力大降,險些成為諸多仙門中最弱的一位。新就任禦獸宗掌門的莊旋提出要增強門下弟子的實戰能力,養諸殺伐,鍛煉心性。自那之後,禦獸宗宗門平日裡的比武,被允許見血,允許直面真正的殺戮。也正是從那時候起,禦獸宗內,力主修士當與妖神相契相親善為友的一派,開始受到打壓,經過千年相爭,徹底敗下陣來,於宗內堪堪僅佔十分之一二。而主張“人與妖,二者一位主,一為仆”“非我族類,必有異心”“人妖有別,不可不戒”的派系,牢牢佔據上風。
莊旋掌門的主張與革變,使得宗門很快地就渡過了荒厄大劫後的虛弱期,贏得了千年前宗門內那場激烈的辯論爭執的勝利。
就此,禦獸宗徹底變成了“禦下治事,視妖為獸”的禦獸宗。
作為內門弟子,一些對宗門往事較為好奇的,都隱約知道,當初那一場激烈的革變論戰上,力主人妖相親善的派系長老反對最為激烈的一理由,就是他們認為若宗門將妖視為奴仆,必然導致宗門與妖族的徹底敵對,人妖分道,只能強盛一時,而無法強盛萬世。
然而,千年來。
不論演武比賽中,門下弟子所馭妖獸死傷了多少,他們都不曾為無妖獸可契而煩惱——江中的惡蛟龜鱉只會比以前更多,不會比以前更少。
主張“人妖有別,相爭相殺”的派系,以飼養奴化的方式,解決了這一問題。
宗門研究了西洲洲域內諸多異怪妖物,除去不能移動,僅能鎮守一方的草木之神,擇選出適於攻伐,禦守之屬,加以馴化,圈養。如赤象,如鶴群,如猙豹,如凶鱷。其中,因主宗所在之地,水汽充裕,山川奇絕,為風水中的龍脈之位,因此,擇蛟龍水族之屬,加以繁育。
宗門內,這八座山峰所圈之湖,就是宗門的養龍池。
“養龍池......這就是養龍池......”
有人喃喃自語,臉色慘白。
隨著佔地百畝的巨湖湖水傾瀉而下,水位緩緩下降,湖中的場景一點一點呈現在了所有人的眼中:昏暗的光線裡,無數鱗片反射著金屬般的光澤,或青或赤,或黑或藍。大大小小的蛟龍在渾濁的水中纏繞在一起,密密麻麻。
它們糾纏在一起,俯瞰就像一堆令人反胃的蛇群。
它們群體□□,它們自相殘殺。
“嘔——”
一些人在空中直接吐了。
太惡心,太讓人反胃了。
湖水渾濁,滿是血汙和白骨。蛟龍群被水位和山峰的變化所驚動,扭曲著,紛紛抬起頭,發出介乎淒厲和暴怒之間的低吼,軀體絞動,就要從池中飛起。但隨著水位下降露出的,還有一張青金色的銅網。
銅網以八座山峰為牽系,低垂在湖中。山峰向外移動,銅網也就跟著展開。
騰霧飛起的蛟龍撞上銅網,被刺目的電光劈落,撞回水與龍群中,發出更為震耳欲聾的怒鳴。
“怪不得掌門力主奴妖禦獸,”一位峰脈率隊弟子厭惡地皺起眉頭,一揮衣袖,振去撲面而來的腥臭味,“蛟龍之屬,性淫好殺,如果不是我們宗門花這麽大的人力物力加以鎮壓,不知道要禍害多少百姓。”
“可難道不是我們飼養了它們嗎?”隊伍中,一位臉龐略顯方圓的弟子弱弱地出聲問道,“這麽多蛟龍是我們養的啊......”他低頭看下方的池子,囁嚅地道,“我、我覺得它們好可憐......”
“你懂什麽?”率隊弟子冷冷一掃,“它們性惡難化!如果不是宗門鎮壓馴養,那就只能立地斬殺!”
說著,他冷笑一聲。
“方英,你現在覺得它們可憐,我把你丟下去,看看你還覺不覺得它們可憐?”
名作“方英”的弟子一下子慘白了臉,打了個哆嗦。
率隊的弟子高傲地拂袖,冷笑道:“真是好個假善人偽聖賢。你這種家夥,放在話本裡,就是那什麽......《說虎傳》裡,看斑斕大虎被殺時,垂淚的樵夫。”
《說虎傳》是西洲頗為有名一則故事。
講的是在一處小城,城外有一隻斑斕大虎出沒。這隻老虎經常襲擊過路的商旅,後來有一天,它撲殺了城裡的一戶富貴人家的小兒子。大戶得知自己的兒子被斑斕大虎吃了後,悲痛欲絕,恨之入骨,就專門花重金,請了人來獵虎,為幼子報仇。
不久,斑斕大虎被捉住了。
老虎被關在鐵籠裡,放在集市人來人往最多的地方。大戶在鐵籠下升起了火,鐵籠燙得老虎走來走去,拚命用額頭撞擊籠子。漸漸地老虎吼聲越來越虛弱,四足活生生地被烤熟,爛透。
人們圍在籠子邊,紛紛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