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月生拿起來,草草一翻,不出意料地看到,其中太虞和北葛氏的記載最為詳細。
“十二年前,我就已經是百氏的叛徒了,”北葛子晉蒼白得像個遊蕩荒厄的孤魂野鬼,“背叛一次,和背叛兩次,又有什麽差別?禦獸宗從斬殺石夷的那一刻開始,就無法回頭,只能在更移天楔的路上往下走,我之亦然。”
“你沒有投靠禦獸宗,他們怎麽會讓你安全待在梅城?”左月生冷冷問。
“我也投靠了禦獸宗。”北葛子晉在老天工驟然冷厲起來的目光中平靜回答,“大抵是對我心存戒備,所以他們隻讓我替他們計算一些算術。如果我的推測沒有錯,天池山應該是西洲三條地脈的關鍵點之一,不管是禦獸宗想要推移天楔,還是神君想要做什麽,這裡都是極其關鍵的地方。”
左月生合上名冊,冷冷地看著北葛子晉,一言不發。
“神君的確有通天徹地之能,以洲城之息為錨,以人間氣運自載周天的構想,是子晉從未想過的。而天池,”北葛子晉說,“不夠,時間遠遠不夠,難民的衝擊只是第一波……如果我沒猜錯,神君應該留下了一些東西,指引你們立陣定錨起表。”
左月生沒否認,也沒肯定。
“但是不夠,”北葛子晉直視他的眼睛,沒有絲毫退意,“你們知道梅城是關鍵,禦獸宗也知道,大荒也知道!別忘了,大荒中的魔,就是曾經的天神!天外天對人間天象的了解,不比百氏差多少,祂們和妖族一樣,是追隨神君最久的存在。”
“所以呢?”左月生低沉問。
“你們對天象歷法不熟悉,縱然有神君留下的指引,縱然天工府精於陣法,想要完成神君的命令,定錨立柱,速度也太慢太慢了!城裡有難民,有禦獸宗的眼線,城外有大荒與妖潮。”
北葛子晉的聲音陡然堅毅起來,猶如金屬碰撞。
“他們誰也不會給你們這個時間!”
“你想說什麽?”左月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站在石亭中,就像十二年前站在燭南海崖上的左梁詩。
“你們對天象歷法不熟悉,但我熟悉,除了神君本人,世上再沒有比空桑百氏更熟悉天象歷法的,”北葛子晉雙膝著地,他跪了下來,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面,“神君留下的指引,你們不熟悉,我熟悉。神君留下的東西,你們操控不了,我可以。”
“我求你們。”“求你們讓我為人間盡一份力,求你們讓我替百氏贖一分罪。”
風吹過石亭,夾雜冰冷的雪。
“求你們。”
他低聲說。
“太古末年,百氏背叛神君,致使神君身亡。太古之後,百氏背叛人間,與天外天聯合,竊取人間氣運,濫改日月,徒造冤結。十二年前,百氏再次背叛。而你,為禦獸宗效力,得其蔭蔽十二載。”
左月生終於開口。
他問:“你要我們要如何信你?信你不是禦獸宗派來的內應。你要我們拿什麽來信你?拿梅城百萬人的命,還是拿西洲千萬人的命,還是拿人間千千萬萬人的命?”
北葛子晉筆直地跪在地上。
“太虞岑是我姐夫,”雪落在他的頭髮上,這個當初或許也曾是空桑天驕的歷官,仿佛蒼老疲憊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我雖姓北葛,卻是姐姐養大的。姐姐為我織衣,姐夫為我找最好的歷官當老師。長姐如母,姐夫如父。”
北葛子晉終於露出今夜的第一個表情。
一個蒼白至極的笑。
“學堂中掃地的老仆,是禦獸宗派來監視我的人。”
左月生忽意識到了什麽,脫口道:“你侄子……”
“死了,”北葛子晉木然,“他姓太虞,我姓北葛,這就是命。”
左月生一拳狠狠砸在這個被良知與親情折磨成瘋子的歷官臉上。
“混帳!”
他罵,不知道是在罵子晉還是在罵自己。
北葛子晉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口鼻裡頓時溢出血來。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時,三人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轉頭看,只見熊熊大火從梅城東南角方向燃起——那裡是安置難民最多的地方。
“閣主,時間不多了。”
北葛子晉一邊咳嗽,一邊捂住口鼻。
血從他的指縫中溢出,滴落在地上。
左月生從老天工的腰間拔出天兵血斧,咬牙:“這個人間亂七八糟的,早他媽煩到家了。得,老子今天就賭這麽一回!不行大家一起玩完!去他媽的!”他斧刃一指北葛子晉,對老天工厲聲道,“真要完蛋,記得把這家夥的腦袋砍下來!”
“老子黃泉路上當球踢!”
喝罷,他把血斧丟回給老天工,轉身就朝山下去。
“謝謝。”
北葛子晉低聲說。
“跟你沒半文錢關系,”左月生頭也不回,“老子他媽的當不成畜生!!!”
老天工提斧,站在天池山上,目送他大踏步走向下面騷亂暴動的城區,一邊走一邊抽出兩把深黑漆金的陌刀。
風卷動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