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接二連三地出現,怪鳥的身影炸成一團黑霧,但下一秒就重新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只是身上的黑霧翻湧得越來越厲害。與它相比,它率領的其他不知來歷的邪祟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不斷地被光柱貫穿,定格在原地。
怪鳥對手下的死活漠不關心,在閃避光柱的間隙,腐爛得只剩骨頭的頭顱眼窩處暗紅的血光若隱若現。
它將目光投向鹿蕭蕭等人:“哈!你們以為雲鶴發狂是因為被下毒了?”
尖銳短促地笑了一聲,怪鳥一揮翅膀,卷動鶴城裡的地火和黑煙。它就像人吸食巫煙一樣,深深地,陶醉地吸了一口黑煙。
“多美妙的氣息啊!多清馨的幽玄蘭的花香啊!是,鶴糧裡是摻了其他的東西沒錯,”它桀桀怪笑一聲,笑聲說不出的古怪,“但這幽玄蘭可不是什麽毒!你們這群蠢到可笑的修士!幽玄蘭的作用只有一個——”
轟隆。
陣光凝成數道白電,縱劈向怪鳥。
怪鳥身形狼狽地急向後退。
結界中,婁江目光一冷,望向主掌城祝印的禦獸宗長老。
“——那就是在地火盛行時,擾亂所有以血締結的契約!”怪鳥的聲音遠遠傳來,它逃到鶴城邊沿,居高臨下地俯瞰整座城和所有躁動發狂的仙鶴,“只要解開血契,一切立刻平息!就看你們……”
“敢不敢解開!”
…………………………
血。
血飛濺在空中。
枯槁年邁的老人貼著光滑的冰面向下劃落,還未落到地面,一道巨大魁梧的身影就攜裹風聲而至,掐著他的脖子,在半空中一個轉身。轟隆巨響中,一片堅硬得足以媲美金屬的古玄冰冰殼被砸出巨大的窟窿。
嘩啦水聲。
皮膚深藍,雙臂和雙腿布滿鱗片的男子躍出水面,將頭髮花白的老人拖出水面,野獸般怒吼著,舉拳一下一下砸落。骨頭破碎的聲音哢嚓不絕,這位聞名西洲的第一劍聖始終一聲不吭,未出一劍。
“阿河,先停一下。”
一道略帶幾分稚嫩的聲音響起。
魁梧的海妖收拳,憤恨未消地將老者扔了出去,砸進一堆積雪。
叮鈴叮鈴。
銀鈴聲在這西洲古海盡頭響起,空靈得好似從穹頂飄來。
顧輕水咳出一口混雜內髒碎片的血。
銀鈴聲在他身前停了下來。
“是西海海妖的首領?”
顧輕水問。
被喚做“阿河”的海妖捏碎了他的頸骨,連帶聲音變得嘶啞難聽,好似破風箱在扇動。
“禦獸宗的棄子,”西海海妖的首領開口,她說人語的腔調很奇怪,生硬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惡意,“你不是西洲第一劍客麽?你為什麽不拔劍?”
“顧某即來領罪,就不會再出劍。”顧輕水頓了頓,壓下湧到嗓間的血,才複又低低開口,“斬殺石夷一事,是顧某有愧於西海諸妖。無顏拔劍,不配拔劍。”
“呵。”
西海大妖森寒地笑了一聲。
一隻不屬於人類的,生著青鱗的腳踩上他的腦袋,踩得他在血汙裡側過頭。花白的頭髮散在血泊裡,顧輕水奮力地抬起眼,血流進眼睛裡,視線被染得通紅。看清西海諸妖之首的模樣時,顧輕水忽然愣住了。
一位眸赤金的女孩居高臨下地看他。
只有六七歲的樣子。
他見過類似的眼睛,不,是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一雙赤金色的眼睛……赤金色的眼睛,像兩盞長明的燈,自始至終不曾閉上。那是第一雙死於他劍下,卻不肯熄滅的眼睛,火一樣,望著十二洲的大陸。
顧輕水想起,西海海妖的王族,都是石夷的直系血脈。
“顧輕水,西洲劍聖,禦獸宗的鎮山劍,劍名‘無淵’。”女孩慢慢地念,赤金的眼睛中流出一絲冰冷的,殘忍的譏笑,“他們都說你的劍,不為盛名出劍,不為重利出劍,說你在修道的那一天就發誓,劍下不願有一條冤魂。所以,他們說你的劍其實是無冤劍。”
顧輕水下意識地握了握手。
手中空蕩蕩的。
一劍辟開數座冰川外,陪伴多年的劍就沉進了古海。
無淵不無冤。
“顧某不配,”顧輕水道,“劍下非無冤。”
“你來古海,以為自己是在以死洗罪?你覺得自己死在我們海妖手裡,就能將一切一筆勾銷?!哈哈哈哈!”女孩赤金的眼睛變得猙獰無比,“你做夢!我告訴你,你做夢!你今日連死也不得安寧!”
“你想問心無愧地死!今天你非死不瞑目不可!”
她仿佛想到了什麽無比可笑的事情,笑得前俯後合,猛地一彎腰,靠近顧輕水的臉,目光中透出殘忍的惡意:“聽說你嫉惡如仇,除了常年苦修外,一出關,若有宗內長老仗勢欺人為你所聞,也會提劍加以懲處。人人畏懼你的正直,人人稱讚你的剛正不阿……哈哈哈哈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哈哈哈哈好笑!你就是把刀!就是把被人利用又不知道的刀!你這種閉關不出,除了幾個弟子,全無手下的人,你為什麽不想想,自己總能聽聞宗門裡犯下過錯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