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早就約好了的事。
——因為他們在人間聽了好多好多傳聞,誰也不願相信的傳聞。
他們的小師祖,會敲著魚竿,在晨霧浩蕩中,給他們唱一曲“又春風”的小師祖,會躺在跟他們一起燃篝火,放紙燈的小師祖……那麽愛笑愛鬧的小師祖,怎麽會在西洲更天之前,就白了頭髮?怎麽會一劍了斷平生,什麽也沒留下?
大家便約好了。
重逢的時候,誰都不準說傷心的話,誰都不準掉眼淚。
要高高興興地舉辦一場盛宴。
或許是起舞的小師祖和他的戀人視線太過纏綿,或許是周圍的鼓點太過振奮,喧嘩中,有一位溫婉的女孩漲紅臉,擠出人群,勇敢地走向對面的一位扎著高馬尾的師姐,朝她伸出手。
馬尾師姐一怔,隨即毫不猶豫地搭上她的手。
她們加入了舞圈。
第二對,第三對……
所有生前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愛戀,在幽冥的月光裡生根發芽,開出絢爛美麗的花。
生前沒來得及長相守,死後再來續緣分。
這是熱熱鬧鬧,高高興興的一天。
第183章番外·冥間 幽冥缺德紀事
婁江最近很煩。
倒不是因為不適應幽冥的日子。
他來幽冥差不多快二十年了,一開始偶爾還會掛念一下,人間的山海閣怎麽樣了。不過很快地,婁江就意識到不用再給左大閣主的種種異想天開擦屁股的日子,有多麽舒服。兩三年一過,他深深地愛上了早起一杯枸杞茶,晚上一碗金銀花的日子。
多養生,啊不,多養死啊!
可惜這樣舒心的日子還沒享受多久,噩夢就降臨了。
他那缺心眼的閣主猝不及防,把自己作死了。婁江對左月生遲早得死早八百年就有心理準備了——就他家閣主那德行,被打死是遲早的。但在幽冥罕見地過了十幾年安生的日子,驟然拉開門,看到那張胖臉,婁江條件反射“啪”一聲把門關上了。
“姓婁的!婁師兄,婁師弟!借我兩貫錢,明天就還你——”
木門被拍得碰碰作響。
某個對自己怎麽這麽快來幽冥滿不在乎的胖子,扯著他的破鑼嗓子,嚎得整條街都能聽到。
嘎吱一聲。
二樓的窗戶開了。
嘩啦的潑水聲伴隨太乙宗曹夕某師姐暴躁的罵人聲響起:“哪裡來的新鬼!作息還沒調過來嗎!他娘的,大白天的吵什麽吵,讓不讓鬼睡覺了!”
拍門聲消失了。
婁江手按在門栓上,微微顫抖,腦海中自枎城開始的一系列畫面轟轟烈烈跑馬而過:半夜三四個人在他屋頂鬼哭狼嚎地喝酒,持續到清晨的搖骰扔箸聲;呼啦大風裡飛舟頂被踩得咚咚咚上......再往後,就是死皮賴臉來來回回搬到他桌子上的帳本,美其名曰“山海閣已經不需要暗劍了,婁師兄你如此大才,怎能被淹沒”;隔三差五來山海閣蹭飯吃的陸淨和半算子;乾大事前從不通知一聲的梗血......
不。
打住不要想了。
太可怕了,他好不容易才甩掉這幾個坑爹的貨色,清淨了十幾年。
婁江堅定地收回手,轉身往自己的床走,還是再睡一覺吧,什麽左月生左月半的,什麽閣不閣主的,他不認識,不知道,不記得。
——生前往事,就隨它去吧。
砰——
背後一聲巨響。
左月生抖了抖衣擺上的碎木渣,提著個鳥籠,跨過慘遭攔腰之刑的木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一臉的痛心疾首:“你這門不結實啊,輕輕一碰它就碎了。婁媽、不,婁師弟啊,不是我說你,好歹也是咱們曾經山海閣的二把手,你怎麽能住這種地方呢?教人多瞧不起咱們山海......”
“左!月!半!!!”
“到!”
左月生瞬間立正。
“你、你你你!”婁江顫抖著手,指著他,“你他娘的,老子剛買的宅子!你他娘的......你他娘的知道這破幽冥的木頭多搶嗎?!”
“啊?”
左月生一臉茫然。
婁江胸口劇烈起伏,視線從斷木門上掃過,火氣“騰”又上來了。幽冥酷寒,就連太陽到這裡,也是冷冷的。本該是寸草不生,不過某個天道假公濟私,想方設法讓草木在這裡也勉強能夠生長。
時間夠久,幽冥城外漸漸地也有了一片陰木林。
但這樹長得太慢太不容易了,住在幽冥裡的魂魄又多,大夥兒平時掰著手指算,哪顆樹長得差不多了,能砍回來做個門板窗板削個桌椅板凳,算準了,就一擁跑去搶先下手。把個砍木頭生生砍出了“幽冥比武大會”的架勢。
可恨太乙一群老不修的長老,毫無“愛幼”的意識,整日笑眯眯蹲在樹梢頭當守木人。
想要砍樹?可以。
先打老朽的刀下/劍下/扇下/傘下過幾招。
婁江真心實意地懷疑,太乙的這些老家夥,一個一個的,都是被核對生死簿,計算魂魄往生壽元的工作給嚇跑了——當年太乙出了名的算術荒漠,就成天找借口,蹲在樹林子裡衝小輩們下狠手。
呸!
老不要臉的。
可憐,婁江跟太乙那群狼滅搶了將近十年,愣是隻撈回片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