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邊的人被他跟遛狗似的,在溱樓東躥西鑽,耍了大半夜,好不容易逮住,哪裡容他分說。呼啦一下,也不看被他拉著墊背的是誰,就裡三重外三重圍了上來,拳打腳踢,罵不絕口。
“打人不打臉!”
不渡和尚高喊,“無意”地一個翻身,手肘重重地撞在媚娘臉上,砸得她上下牙關重重一磕,剛運氣要吼的話就又滾進了肚子裡。
拳打腳踢了一會兒,一個人匆匆趕到。
“都給我讓開!”
金冠倒戴的太虞時一張白臉氣得發紫,跟衣服一個顏色。
不渡和尚這家夥賤啊!他一邊口口聲聲大喊“我是佛宗佛子,誰以老欺少誰就是和佛陀過不去”,讓溱樓鎮樓修為高的老者投鼠忌器,一邊仗著輕功無雙挑釁其他人,將他們耍得團團轉……
其中就屬太虞時被坑得最狠,他被不渡和尚設計踹進茅廁裡了……
這也是為什麽太虞時隔了半天才趕到。
太虞時一到,原本還裡三層外三層圍著的人立馬捂住鼻子散開。沒辦法,太虞時急著找不渡和尚算帳,往荷池裡一跳匆匆地遊了幾個來回,就過來了。身上叫那個的“香飄十裡”啊……
太虞時久聞其臭而不覺臭,見眾人散開,還頗為自得。
他一撩衣擺,抬腳就要往死禿驢臉上踩。
“啊!”
人群忽然發出驚愕的聲音。
“媚娘?!”
太虞時一腳剛踹出去,就被人用力地抓住。他低頭一看,只見媚娘鼻青臉腫,頭髮蓬散,裡衣凌亂,面目猙獰地看著他們,目光仿佛要吃人。
眾人莫名被她嚇得後退了一步。
“怎、怎麽是你?禿驢呢?”
有人怯怯問。
紅闌街的火滅得差不多了。
一隊山海閣的巡邏隊沒抓到縱火者,罵罵咧咧地走了。他們剛剛走過,就從拐角裡鑽出個搓粉簪花辣眼至極的人來。
“貧僧果然聰慧無雙。”
不渡和尚見他們走遠了,把假發蓋得更嚴實一些,穿著從媚娘身上扒走的外衣,鬼鬼祟祟地貼牆根走。
“找左施主討錢去。”
走了約莫一裡地,掛他手腕上的佛珠忽然一動,似乎想要飛向滄溟遠海,佛音隱隱如金剛發怒。
不渡和尚臉色一變,趕緊死死地將它摁住。
“別別別!這魔不是我們該伏的,這妖也不是我們該管的。”
他一邊緊張地在心裡叨叨,一邊撒開腳丫子朝佛珠想去的相反方向狂奔。
“您可別在這個時候去降妖伏魔。”
苦海難渡,眾生難護。
滄水無涯啊。
…………………………………
他在哪?
像是在水邊,又像是在天邊……他感覺自己在向下墜落,耳邊有潮聲,潮聲裡夾雜著那麽多的竊竊私語。
“真可怕啊,仇家的小少爺,涼薄到這個地步……”
“誰死了都不妨礙他吃喝玩樂吧。”
“……”
哦,是了,他好像是在喝酒。
在酒廊裡。
酒廊的老板是個神經病,把酒廊開到了海底,認為頭頂著成千上萬的海水喝酒,會給人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於是,很多文藝青年就會跑過來這裡,領著姑娘從白色的細沙上走過,隔著玻璃,仰望天光,吟誦上一兩句詩歌,在粼粼水紋中約以萬年。
這片海域還有種紅色的魚,群聚時如晚霞在海底徜徉。仇薄燈喜歡紅色,愛紅及魚地喜歡這條酒廊。
於是他將整片海買了下來,不在對外開放。
文藝男女痛失聖地,背地裡不知道罵了他多少遍。
酒廊的原主人慘遭降格,從老板變成小廝,往日領著新客人驕傲走過海底的風騷一去不複返……仇大少爺從不聽他辭藻華麗地解說洋流與魚群,潮汐與海風。他唯一的作用就是仇薄燈大駕光臨的時候,送上幾瓶精選的好酒,然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把整片海底留給仇薄燈一個人。
仇薄燈睜開眼。
眼前是一重又一重的黑。
他左手邊是酒瓶,右手邊是打開長廊照燈的按鈕。原老板安裝照燈,構想的是夜晚海底漆黑,兩道長長的亮軌平行伸開。
可惜科學家認為燈光會影響海底的魚群繁衍生息,在環保人士舉牌抗議了半個月後,無可奈何地關了。後來原老板用小號在網上吐槽,酸溜溜地說:有錢有勢真好啊,一片海隻亮給一個人看。環保衛士也抗議不了……私人海域,他們壓根進不去。
其實環保衛士要是能進來,也沒什麽好抗議的。
仇薄燈一個待酒廊,在天光粼粼的白晝爛醉,在幽暗無光的夜晚醒來,醒了從不開燈。
環保得不能在環保。
仇薄燈靠在玻璃上,想這些支撐玻璃的鐵架在哪一天會被海水腐蝕朽盡,又或者這些玻璃在哪一條會承受不住破碎。
他心裡這麽想著,就聽見金屬與玻璃的奏鳴。
抬起頭,看著據說極富“幾何審美”的鐵架開始扭曲,細細密密的白網在玻璃上迅速推開。萬噸的海水即將轟然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