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做到的?”不渡和尚皺著眉,“貧僧自喻靈識過人,可並未察覺到他的蹤跡。”
婁江在應玉橋身上搜了搜,最後扯出面青黑色的護心鏡:“隨影鏡,啟用後能如幽影隨行。他靠這個一直跟著我們,直到剛剛進水門的時候,被玄鐵門上的陣法給破了身形,才暴露了。”
“奇怪,”半算子若有所思,“他這身打扮,不像是一時起意的跟蹤,倒像……”
“從一開始就盯著我們。”不渡和尚接口。
“盯著我們幹嘛?”陸淨疑惑,“難道是因為之前被我們狠狠打臉了,所以懷恨在心,試圖暗中下黑手。”
“不。”婁江臉色難看,“我懷疑他可能一早就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麽。”
“這小子知道……”陸淨話說到一半,猛然領悟到婁江的意思,“你是說,他爺爺,那什麽應閣老是內應?”
婁江點頭。
幾個人對視一眼,寒意爬過脊背。他們記得剛剛祭起本命法器抵擋雷霆的人中,也有應閣老。如果應閣老真是內應,他會在什麽時候暴露在什麽時候動手?
“得趕緊通知你們閣主!”陸淨問,“你不是帶著傳遞消息的‘聆神’嗎?”
“傳不了,”婁江攤開手,只見聆神在他掌心碎成了兩半,“剛剛被應玉橋這個叛徒毀掉了。”
陸淨咒罵一聲,對著應玉橋那張陰鬱的臉就是凶狠一拳。他只是打算出口惡氣,沒打算現在殺這個叛徒。但應玉橋猛然睜開眼睛,他眼睛的眼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純粹的漆黑,黑霧從他身上湧了出來,觸手般撲向周圍的幾個人。
四人和應玉橋的距離太近了,近到異變之下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黑霧淹沒,被剝奪了視覺,眼前驟然漆黑一片。
婁江感覺到手中一空,應玉橋帶著他的劍掙脫了控制。隱約根據水流的變動,能夠察覺到應玉橋似乎是朝陸淨發動了進攻。婁江想出手製止,但耳邊仿佛有無數女子淒厲的哭聲在回蕩,把人的神智往深淵拖去,動作頓時被放慢了無數倍。
是業障!
應玉橋竟然在這一刻轉為了邪祟!
陸淨大概是四人中唯一神智勉強保持清醒的,因為他的腕骨被應玉橋冰冷如死人的手死死抓住,力道之大,讓陸淨整個臉龐都扭曲起來了,他毫不懷疑自己的手腕已經斷掉了!應玉橋拔出婁江捅進他腹中的劍,割向陸淨的咽喉。
他必須自救,可真正直面業障,陸淨才明白為什麽入邪者在十二洲人人喊打,那是無邊的怨毒和惡意撲面而來,把人的骨髓和靈魂一起凍住。
陸淨動彈不得避無可避,只能等待死亡。
刺骨的冷氣在潭水深處爆發,所有人隻覺得有無窮無盡的惡鬼尖嘯著呼嚎著奔湧而出。水流為之攪動,他們被強烈的衝擊拍在冰冷的石壁上。可包括陸淨在內,四個人竟然都還活著!除了氣血翻湧,他們甚至沒有受到什麽真正的傷害!
發生了什麽?
他們同時抬頭,朝潭水中心看去。
涵洞連接的與其說是潭不如說是一口巨大的蓄水井,匯積著整座城的暴雨。此時絲絲縷縷的墨色在井水中離合聚散,仿佛清水中滴進一滴濃墨。水墨的來源並不是應玉橋,他被劍釘死在另一邊的井壁上,已經徹底死了。
仇薄燈靜靜懸浮在水中。
漆黑的長發如海藻般散開,鴉羽般的睫毛依舊是低垂的。素白的臉龐像紙像雪,像所有沒有生命的冷色。
他並沒有醒。
婁江在撞上石壁的一刻想清了應玉橋身上的業障從何而來。
在知情人中,應玉橋的聲名其實很差,他私底下以虐殺藝伎婢女為樂,據說被他殺死的女子屍體堆起來可成山丘。因為死者都是些卑賤的凡人女子,有應閣老的地位權勢在那裡,一直沒人說什麽。如今想來,或許應玉橋選擇目標時,從一開始就考慮到這一點。
應玉橋身上的業障已經深重,但與仇薄燈比起來,還是相形見絀。
仇薄燈並沒有醒,不渡和尚的菩提還鎖在他手腕上,只是絲絲縷縷衝破鎮壓的業障爆發出來,應玉橋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釘死石壁上了,兩者差距豈止千裡?如果菩提解開,仇薄燈身上的業障恐怕“屍山血海”也不足以形容了吧?
恐怕要整片洲陸,億萬蒼生的覆滅才會積聚起那樣深的業障。
他們正在保護一個怪物。
一個背負無窮無盡罪孽的怪物。
寒潭徹骨。
仇薄燈的紅衣隨水娓娓垂下,又徐徐展開,業障從衣袂邊沿向四周溢散,猶如一朵盛開的極惡曼珠沙華,綺麗的花瓣邊沿彌漫罪孽的墨色。第一眼看過去,誰也不會覺得他是一個會嬉笑怒罵的活人。
那是一抹詭豔的孤魂野鬼。
可是搞什麽啊?
哪有昏迷不醒也會本能救人的惡鬼?
第70章 第三個時辰
水流靜靜湧動。
仇薄燈蒼白的面容在紅衣水墨中若隱若現, 他們仿佛是在和被遺忘千萬年的孤魂遙遙相對,對方溺亡在歷史的深處, 靜如幻影。陸淨忽然害怕起來,顧不上氣血猶自翻湧,奮力地向他遊去。
四道水紋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