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和尚裝傻充愣,顧左右而言他:“陸施主,牛鼻子,這城雖小,但旗幟還蠻多的,頗有些可觀之處……呃……”不渡和尚的目光掃到二樓雅座走廊上立著一名身寬體闊,有若活彌勒的黃袈僧人,頓時熱情洋溢地舉高手搖晃,“無定師侄——別來無恙——”
笑臉彌勒不笑了,默默背過身去。
“牧師叔。”
半算子上前幾步,朝鬼谷一行人打招呼,倒還算中規中矩。
褶皺耷拉的鬼谷牧鶴長老慢騰騰地停下腳步,慢騰騰地睜開眼皮,慢騰騰地朝他點頭。
牧鶴長老背後的鬼谷弟子稀稀拉拉地朝半算子行禮——半算子身為鬼谷谷主關門弟子,又得傳推星盤,未來就算沒能繼任谷主一職,也定是谷中元老之一。基本上,年輕代的弟子,都得喊他一聲“小師叔”。
不過,鬼谷崇尚隱逸,谷中一年到頭來,或天然或人力地折騰出一副終日雲霧飄渺的模樣。大家藏在霧裡,躲在松木下苦修,互相間挺少碰面。不少人這還是第一次與宗門有名的“鐵口神斷”碰面。
碰面之下,隻覺得這小師叔,比之傳言……
“牧師叔您也在這啊,可太好了。”半算子背著他破破爛爛的破鬥笠,穿著他高一腳低一腳的破道袍,一腳蹬一破藤鞋,一腳底板光溜溜,啪嗒啪嗒地這樣在眾目睽睽下過來了,“唉,師侄不幸,欠了這位佛宗佛子三萬兩黃金,師叔您有余錢否?”
一眾罕少出門的鬼谷弟子在四面八方意味深長的視線中,如坐針氈。
這個小師叔……
能不認麽?
偌大的白鹿樓詭異地寂靜。
“十一。”
有人出聲打破寂靜,三樓雅間的走廊上多了一道清灰身影,聲音低沉,語調平緩,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平靜。
啪嗒。
陸淨手中的折扇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他硬著頭皮往上瞅,擠出個尷尬的笑容:“啊哈哈,三哥啊……”
藥谷陸家三郎陸沉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陸淨二話不說,扭頭奪門奔逃。
“和尚!!!道士!!!救命啊啊啊啊!幫我攔一攔!”陸淨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喊。
整個旋城沸騰起來,一直到夜半三更,人聲方歇。
………………………………
夜晦星稀。
一隊長長的隊伍在地勢平坦的曠野停下,熟練地準備駐扎夜宿。
十二洲時令差異不小,此時的清洲城池基本都進入瘴月了。而比清洲更靠內陸一些的湧洲西部還有較多地區處於霧月。一年中,瘴月中厚土瘴迷,商旅斷絕,除大能飛舟外,常人難行。昭月是最為寶貴的日子,瘴霧退,四野開。中間的“霧月”則不好也不壞。霧月的時候,城外鄉野間雖然不像昭月那般山清氣朗,瘴霧卻也沒有瘴月那麽濃厚,在修士保護下,仍能繼續往來在洲城之間。
霧月往來行商遷徙的隊伍被稱為“走荒”。
走荒人多是一些遷徙的流民和逐利的商人,前者貧瘠,出不起使用挪移陣的繳資,後者販貨,貨物走挪移陣成本太高,難賺幾個錢。至於飛舟和芥子袋,那是仙門中高貴者才有的神物,和螻蟻一樣的芸芸眾生沒有多大關系。
一窮二白的流民和舍生取財的商人湊在一起,湊出一筆錢,雇幾名實力尚可的修士,護送隊伍行走在荒野之中。只要不遇上時令劇變,瘴月提前,雖然有些風險,但大部分走荒人還是能夠有驚無險地抵達目的。
“歇騾嘍歇騾嘍——”
商人們敲打著酒囊,彼此打招呼。
護荒的修士們忙著在駐扎地外布置上陣法,男人們攤開卷成一團的行囊,熟練地搭起帳篷,女人們點燃篝火,架起鍋,燒開沸水,扔進乾糧和白天收集到的野菜菌菇。行荒隊裡的說書先生用木炭教孩子們在火堆邊識字。頑皮的,偷偷抽了幾根木枝,你來我往地“大俠過招”。“皮猴子!皮癢了是吧?”
忙碌的大人險些被樹枝打到,半開玩笑,半教訓地呵斥了幾句。
“俠客”們吐了吐舌頭,灰溜溜跑回說書先生身邊坐下。學了七八個字,一群小不點就纏著說書先生講故事。
“先生,先生,繼續說上次的那個《回夢令》吧。”
“對呀對呀,第六折後面呢,秋公子離莊遭圍困,逃出去了沒呀?”旁邊看火的半大少女忍不住也插口問了句。
“唉唉!”說書先生無奈歎氣,“這我上次路過州城的時候,‘一頁塵’先生就寫到這第六折,後面有什麽新話,也得等到我們走到下一座城,找墨文坊翻翻,才知道啊。你們在怎麽問,我也沒法講啊。”
“墨文坊是什麽呀?”
扎羊角辮的女孩眼巴巴地看著鍋中的野菜,細聲細氣地問。
“就是山海閣開的書坊,新話本,新笑談,都是打那裡出來的……”
“為什麽會打那裡出來啊?”
“……”
人聲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