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緋砂綴在眼角。
師巫洛低頭去吻那一顆朱淚,那一顆他無意中親手點上的嫣紅朱淚……仿佛冥冥之中,早已經預兆了,有一日,這個人會因他而眼波迷離,會因他而眼尾染淚。
不是悲意,是歡愉。
夜漸深。
孤月爬過了山脊,高高地懸在寂寥的天空上,正對杻陽山的星辰閃爍了兩下,被忽然聚攏的烏雲掩蓋了。南來的風在大地上流轉,黑色的瘴霧在群象的山嶺之間洶湧聚散。在更遠更遠的清洲,有一隊人馬抵達枎城。
露水起了。
…………………………
遠遠傳來守夜的人敲打梆子驅逐野獸的聲音。
車廂外的篝火似滅未滅,暗紅的炭隨著夜風忽明忽暗,深更的涼意即將帶走最後一點余溫。車廂內的明燭也快燃盡了,一小點豆大的火浮在青銅盞的殘蠟上。
被褥新換了。
煙羅衾下,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少年人的身形藏在成年男子的懷裡剛剛好,夠一個人護住另一個人,也夠一人溫暖另一個人。
仇薄燈疲憊地闔眼,仿佛睡著了。
師巫洛垂眼看他面頰上久久未退的薄紅,片刻,輕輕握住他的手腕,不留痕跡地摸了摸他的脈搏……這個世上,唯有師巫洛最清楚仇薄燈的情況到底是什麽樣子——就像枎城的神枎。
神枎千年化一瞬的絢爛。
他用數不盡的千年萬年,換一刹的拔劍。
每一次爆發,都將他往崩潰的邊沿又推進一步。
可他又那麽固執地中止換命的儀式。
不僅中止了,還徹底地拒絕了。
師巫洛一直都知道,仇薄燈心裡藏著一個虛世。他用那個虛世來封印住那些業障和過往。但在遇到月母之後,那個虛世走到了破碎的邊緣……可他太擅長偽裝和掩蓋自己了,一直到荷塘那天晚上,才流露出一絲異樣。
那是不自覺的求救。
師巫洛輕輕閉了閉眼。
……要趕到朝城。
要去那裡,取回一樣屬於他的東西。
角落的燭火跳動一下,徹底燒盡了,車廂頓時暗了下來。師巫洛想要起身,去更換蠟燭,卻被仇薄燈又拽下了。
“讓它燒盡就好了。”
仇薄燈帶點鼻音,懶倦地道。
“好。”
仇薄燈原先只是昏沉,半睡半醒,此時忽然想起一件事,又睜開了眼。
他側過身,伸手在師巫洛的脊背上摸索著。不久,在肩胛骨稍微旁側一點的地方,他找到了那一道曾經貫穿心臟的傷痕……在過往的某一刻,這個越千萬為他而來的人,差點不知何時,就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師巫洛拉下仇薄燈的手,扯高滑下衾被,蓋住他因為動作露在外邊的肩膀。
“不要再受傷了。”
仇薄燈手臂在被子下環住他勁瘦的腰,抬頭在昏暗中看他。
師巫洛沒說話,低頭吻他,碾磨盡了唇瓣上最後一點重絳脂,然而哪怕沒有胭脂,他的唇也已經格外瑰豔嫣然。
“不要再受傷了。”
仇薄燈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帶著靡麗的沙啞
“好。”
“也不要讓我一個人待著。”
“好。”
仇薄燈向下縮了一點,枕著師巫洛的手臂,困意慢慢地湧了上來,卻還要聽近在咫尺的呼吸,確認陪他的人在不在。
一個人的時候,他要讀鼓點歡喜的遊記,要想象世上某個地方的人們熱熱鬧鬧,要時不時搞出點動靜,要唱歌給自己聽,假裝這樣世界就沒那麽空,沒那麽讓人害怕……根深蒂固的害怕。
怕一個人待著。
怕在死寂和孤獨中溺亡,怕求救也沒有人聽見。
“別怕。”
有人擁住他。
“不會走。”
仇薄燈無聲地笑起來。
遠遠地傳來守夜的人輪換時低聲的交談。
他們不是在無人的荷塘,是在一架馬車一個小小家庭的走荒隊伍中。白日裡是私奔的年輕伴侶,夜晚中就該纏綿依偎在一起。
要相愛。
要互相拯救。
第90章 年少
“輕點輕點——嗷!!!”陸淨一個鯉魚打挺, 從躺椅上蹦了起來,頂著一青一紫兩個熊貓眼跳腳, “和尚你要死啊?這麽燙的布也敢往我臉上招呼,壞了本公子這張風流瀟灑的臉怎麽辦?”
不渡和尚苦口婆心:“陸施主,這淤血不化開,您這張風流瀟灑的臉可得再開上七八天染料坊了。”
陸淨如臨大敵地盯著他手裡熱氣騰騰的毛巾,噌噌後退了三兩步。
“小道有個問題……”
半算子蹲在荒草叢生的庭院石桌邊,有氣無力地舉手。
“陸施主,您丟出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呃……”陸淨目光飄忽, “一個小小的,嗯,試驗品。”
半算子“哐”一聲,把頭磕在石桌上:“陸施主, 您這試驗品可有夠特殊的啊!”
陸淨尷尬地撓撓頭,不敢說話。
眼下他們於更深露重時分貓在旋城一處破敗小庭院裡, 陸十一路大公子“居功甚偉”——白日,三人被陸淨他三哥陸沉川攆得滿城亂竄,原本幾個人已經快甩掉陸三公子了。結果……陸十一中途“靈機一動”故技重施——把當初天雪舟上對付不渡和尚的那套又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