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和尚的師父無塵禪師一人難辯眾人,還有一位聲望與無塵大師不相上下的禪師,名曰“無淨”。
無淨禪師起筆,以金書擬了佛子宗宗大不道之舉:
一曰不守清規,貪食酒肉。
二曰六根不淨,三千凡塵。
三曰枉顧因果,好殺不渡。
四曰……
林林總總,正念著,就聽見佛宗金塔的鍾忽然被敲響了。
群僧聞聲望去,就見有一年輕的白衣僧人立於金塔上,雙手合十,朝眾人欠身施禮。
正是不知何時歸來的佛子不渡。
無淨禪師喝問他:不尊佛法,擅登佛門淨地,意欲何為?
不渡笑道:我觀佛門不清淨,特來淨佛門。
那一天,陸淨蹲在佛宗外邊,將飛過山門的鳥從東到西數了個遍,再從西到東也數了個清楚。百無聊賴,要開始數爬過地上的螞蟻時,腳步聲自背後傳來,一轉頭,夕陽正墜,佛門滿目金輝。
金輝中慢慢走出位血衣僧。
腕掛白骨珠。
三十三名明面得道,卻背地玷/汙佛門的禪師護法,從此就成了他手上的一顆佛珠。隨時歲增長,這串佛珠越來越長,佛子的地位也越來越少有人敢發聲質疑。佛珠乍一看,白淨圓潤,格外可愛。但當它祭起時,每一顆珠子,就會化作一顆猙獰的骷髏。
眼見著不渡和尚解下白骨珠,骷髏開始哢嚓哢嚓活動下顎骨,近距離作戰就是個花架子的陸淨趕緊收斂神色。
“聖蓮亭亭,不染淤泥,除了不渡你,誰配得上一聲天生佛子。”
說著,他還起身,獻媚似的地將坐著的石頭讓給不渡和尚,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渡和尚這才將佛珠重新纏繞回手上,毫不客氣地一人霸佔了整塊石頭。
這麽一鬧騰,剛剛觀風雪有感的傷懷也被搞丟了個七七八八。
陸淨想了想,還是將話題轉了回來:“然後呢?你是佛子和我說的事有什麽關系?”
“我,佛子,天生淨魄,”不渡和尚指了指自己頭上,“但你看我這是什麽?”
“頭髮啊。”
陸淨沒好氣。
他心說,你這死禿驢是不是就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知道本公子自打話本寫不出來,仇大少爺作死勸不住開始,頭髮就一直大把大把地掉,掉得每天早上都要心驚膽戰地數一遍嗎?再跟我嘚瑟你頭髮多,回頭我連夜就給你提了。
不渡和尚不知道一句話引來了什麽“殺機”,一攤手,道:“我這個天生淨魄,生來無父母,無血親,了無牽掛的佛子,都不清淨,都重生煩惱絲。你也不過是個七情六欲都有的凡夫俗子,不擔憂不害怕才怪。”
說著,他還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詫異道:“難道你還覺得,你的心境比我還強?”
陸淨:……
明明都是實話,也說得很有道理,但為什麽就是這麽讓人手癢癢,恨不得一拳砸在這家夥臉上呢?
“得啦。”
不渡和尚抓了把雪,開始搓洗衣袖上的血。
他接到陸淨用聆神玉牌傳的消息後,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連件乾淨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僧衣上滿是剛殺的邪修的血。守護這座山城的古梅之靈喜潔淨,平時衣衫襤褸的人,決計登不上天池山,這一次大概是看在他是來給神君護法的份上,古梅才捏著鼻子,放這等“髒汙”上山。
自打護法開始,就不斷有鵝毛大的雪被刮卷著,落在不渡和尚身上。似乎是覺得,這人沒辦法趕下山去,那就索性用雪把他埋起來,眼不見為淨。不渡和尚說個話的功夫,就被積雪埋了兩三回。
沒奈何。
他只能開始動手把自己收拾收拾。免得等仇薄燈找到師巫洛,把人成功從大荒帶回來後,上山頂見他,要被那向來挑剔的仇大少爺笑話。
他們也有快兩年沒見過了。
如今,左月生現在是山海閣主,坐鎮燭南,輕易離開不得。半算子也在三年前接手了鬼谷,為了超低的新弟子入宗率忙得焦頭爛額。不渡和尚明面上行走十二洲,渡化眾生,暗地裡查招魔引的事,還要淨宗洗門……當初一眾賭博投箸的紈絝,竟然只剩下要固定時間給仇薄燈送藥的陸淨與他碰面最多。
陸淨抱著刀,靠著一棵新生的照雪梅,望了眼山頂。
天池山頂在雪與霧的籠罩下,隱隱約約露出天上仙人的居所輪廓,屋簷飛脊。以修士的視力,能夠看到那片提前盛開的紅梅……不用想也知道,那片梅花,是因為誰提前盛開的。
“子時快到了。”
他低聲說。
不渡和尚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們兩個人閑聊笑罵,看起來很輕松,心裡始終捏了把汗,只有瞎扯淡才能緩解一下不安。十二年裡,其實不止仇薄燈進過大荒,陸淨也曾以靈識進過大荒,去找他母親。他們都心知肚明大荒有多森冷,可怖……那一次,陸淨生魂進大荒,不到半刻的功夫,就差點被活活凍死。
“他身上暗疾還沒全好,”陸淨隱約有些憂慮,“我給他配了護神的藥,但藥力只能維持到子時。”
這些時間,夠不夠一道神識求索黃泉,遍尋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