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茶樓靜悄悄的。
葉倉不怎麽聽折子,總覺得浪費時間。這一次,也是來西洲的師弟們挑了這麽個碰面地,偶然下聽到不渡和尚曾經唱過的狂歌,才落座細聽。這還是他頭一遭聽到《回夢令》裡的這支曲子,一聽之下,恍惚出神。
……仿佛有盞竹篾編織的白籽油燈在走廊晃動,竹格投下斑駁的光影,挑燈的人一身紅衣,於夜風中沉默。三更靜寂,無人聽到他的歎息.
不是仿佛。
是真的見過。
明晦夜分後,小師祖沒有返回太乙,而是出海,不知道同三十六島談了些什麽。半年後,三十六島登陸清洲,而原本位於清洲的太乙宗除了保護城池的修士外,則遷回空桑。
回到空桑後,小師祖偶爾夜深會獨自一人在空桑的未定峰高閣上,獨坐銀屏,看燈飲酒。不用長老們吩咐,太乙弟子們從不去未定峰頂打擾他,只是遠遠看見高峰入雲,閣樓孤寂,大家私底下總覺得不安心。
未定峰對面黑漆漆的,都是群山,小師祖總是對著那烏漆嘛黑的地方怎麽可以!
於是琢磨著,琢磨著,大家就琢磨出了個法子。
輪到誰值夜,誰就白天修煉的閑暇劈點細竹,做幾盞明燈出來。到晚上,就一更一盞,在未定峰能看到的地方將它們放飛。這樣,小師祖待在未定峰上的時候,就能看到燈光,而不是冷寂的山影了。
也虧得太乙弟子經年累月自食其力地自己縫門服,自己刻腰牌,個個手藝不錯,沒幾天就做得有模有樣。不過,小師祖其實只是偶爾才去未定峰,但大家每天晚上都會放起明燈,沒有一名值夜弟子偷懶。
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太乙弟子新的習慣。
明燈點點,一更複一更。
沉默無聲。
比起“神君”這樣尊貴的名號,葉倉也好,太乙其他弟子也罷,更願意也更喜歡另一個稱呼:小師祖。
小師祖嘛。
一聽就是囂張跋扈,驕傲恣意的。
“嗚嗚嗚……”
恍惚的思緒冷不丁被旁邊的嗚咽聲打斷。
葉倉一扭頭,只見幾名年紀不大,也不知是哪家仙門的女修嗚嗚咽咽咬手帕。其中還一位紫衣女劍客,情緒格外激動,拍案而起,憤怒罵道:“狗屁仙門!狗屁蒼生!人間不值得!蒼生不值得!”
旁邊的女伴小聲提醒她:“阿螢,我們就是仙門。”
“……呃。”紫衣女劍客一滯,嘟嘟噥噥,還是堅持道,“我們就是仙門也得罵!乾的都什麽事……”
另一邊,其他仙門的弟子顯得有些不自在,就有人要同紫衣女劍客理論。台上的說書先生腦門微微沁出冷汗,得,這就是講《別夢舊事》的壞處了,容易打口水戰,進而上升為全武行。
眼見局勢不妙,店小二拚命朝說書先生打眼色。
說書先生急忙又重重一拍醒木。
“諸位,”說書先生話鋒一轉,“最近西洲有樁新鮮事你們是否有所耳聞?”
“什麽新鮮事?”就有修士好奇問道。
“大夥兒都知道,我們西洲的梅城,有處天池是十二洲絕佳的垂釣勝地。天池山腳下,有個頗富財力的煉器莊,叫做‘百弓莊’前幾天啊,這百弓莊主見小雪山景秀麗,便登山要去垂釣。一上山,就見天池中的小亭已經坐了一位瑰麗無雙的美人。”說書人說到這裡,神色有些古怪,“這莊主一見之下,為之神魂顛倒,就做了首說自己家財萬貫的打油詩,附帶一塊價值萬金的水魄,遣小廝給美人送去。”
聽到百弓莊主一出手就送了塊水魄,茶樓中的修士們頓時吸氣聲四起。
葉倉也忍不住怎舌,
《驚奇錄》有言:武山之南,博麗之水出源,南流入海,中有博玉,皎潔無暇者,水魄也。盡管如今,巫族重出南疆,不在為封界所困,但這巫山水魄的價格還是居高不下,是一眾修士們用來煉器的珍貴材料。那天百弓莊莊主為了討美人歡心,竟然一出手就是一塊水魄……
葉倉摸了摸衣袖裡可憐巴巴的幾個銅板,面無表情:
這該死的有錢人……
越想越心酸,葉倉端起茶碗,猛灌一口。
“喂,胡先生,你瞎侃也侃得靠譜一點吧?”當下茶樓中就有人高聲質疑,“那可是巫山水魄,不是什麽破石頭,就算百弓莊莊主在有錢,也不可能一見面就送這東西吧?”
“你還別不信,在座的若能親眼見到那一位天池邊獨自垂釣的美人,十位有九位願意傾家蕩產,換他看自己一眼,”說書人神色越發古怪,一拍醒木,“你們道這一位獨釣天雪的人是誰?”
“——正是一襲紅衣的神君!”
噗——
葉倉一口茶盡數噴到對面小師弟臉上。
第121章 相思一夜梅花發
“誰?!混帳!淋濕了我的醬牛肉你賠麽!!!”
小師弟猛地跳了起來, 怒氣衝衝。
剛剛他摩拳擦掌地盯著擺在自己面前醬汁濃鬱的牛肉,認真審視, 仔細挑選出一塊肥瘦適中的,正要滿懷期待地往嘴裡送,一盆水從天而降,“嘩啦”一下,把牛肉連桌帶盤都給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