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複始。
“都說了是壞脾氣劍修啦!快起來賣布,還想不想攢錢過年了!”布販的同伴在後面笑叱。
布販喃喃:“……不是劍修,是惡鬼……是惡鬼……”
走遠的惡鬼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低頭。
黑氅被拉下了一角,仇薄燈醒了,只是眉宇間疲憊難掩。仇薄燈看了他一會,低聲說讓我下來。惡鬼沒有回答,繼續向前走。仇薄燈安靜了一會,退讓了一步,說,那你背我吧。
惡鬼在人少的街角停下。
仇薄燈披著黑氅,站到地面時晃了一下。惡鬼在雪地中半蹲下,片刻,一個溫暖的身體靠了上來。仇薄燈伸手,環住阿洛的脖頸,黑氅被他輕輕抖開,同時遮蓋住兩個人。
“走吧。”
他說。
人群熙熙攘攘。
誰也不知道,神君與天道也會如埃塵一般在泥濘裡掙扎。一如誰也想不到,世上會有無懼疼痛去沸一捧雪的惡鬼。
西二街走盡了,雜貨鋪子漸漸少了,緊鄰的西三街是截然不同的風物。街道上排開長長的文攤,或清瘦木訥,或長袖善舞的書生們燃一小點火烤硯和墨,在木攤上鋪開一張宣紙,有人過來,就當場以工筆白描九九寒梅圖。
這是梅城冬至的習俗。
於冬至這一天,買一張寒梅圖回家去,圖上的寒梅需要以工筆繪畫,不著色,共計九九八十一瓣。從冬至起,每過一天,就塗一瓣,等到八十一瓣梅花都上了豔麗的顏色,撼動就去盡了。
所謂的“九九消寒”便是如此。
“客官,來張寒梅圖不?”
一位書生畫好一張《九九寒梅圖》後,就忙不迭地對打攤前經過的客人招呼起來。
“今兒便是冬至,給您畫一張素梅圖,您跟愛侶每日執筆添一色,九九盡,桃花開,正……”
這書生態度熱情且口齒伶俐,見到老人家就說,您的孫女孫子數過這九九,定能平安長大,如早春新竹。見到同遊的小兩口,就往伉儷情深,風月雅致方面侃,是故雖然他丹青稍淺火候,依舊生意紅火。
眼下,一見有新客過來,他下意識堆笑,張口就是一串熟練的說辭。
一抬頭,冷不丁對上一雙漆黑幽深,猶如魔祟的眼。
“正、正……”
書生正了半天,正不出下文。
僵硬間,仇薄燈抬手,拋了錠銀兩給他:“一張寒梅圖。”
…………………………
文鋪街已經走盡了,仇薄燈靠在阿洛肩膀上,展開畫卷數上面的梅花瓣。師巫洛背著他向前走。兩人全然不在乎旁人目光,鬢發貼得很近,就像一對情誼正濃的小兩口,一個嬌縱,一個百般慣容。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仇薄燈數完了最後一瓣梅花,偏頭看阿洛的臉,“阿洛,他們說數完九九,就春暖花開了。”
惡鬼安靜地向前走。
一步一步。
仇薄燈也安靜了一會,慢慢地將畫卷卷起……既然要九九才消寒,那就走一走八十一難吧。數完了九九,花就開了,春就到了。走完了八十一難,一切就都結束了。就會到那最後,簷馬清夢,平平安安的時刻。
“阿洛,給我做串糖葫蘆吧。”
“一串就行。”
第136章 折花問酒,銀灰眼眸
天池有崖, 高約百丈。
高崖位於山腰的東南面,壁滑平整, 一到春夏,會有瀑布懸如白練,聲如悶雷。時值隆冬,水勢變小,潺潺涓流。又因已過正午,日頭被重巘遮擋,光線黯淡, 越顯潭寒水靜,澹陰清幽。
嘀嗒。
晶瑩的水珠從竹籃裡漏下來,幾尾遊魚一下子被驚走。
“不吃你們,怕什麽?”仇薄燈笑罵。
他和師巫洛在潭邊洗果子。
傍水的梅枝上掛了一個竹籃, 海棠果和山楂清洗好,就從潭中撈出, 放進竹籃裡瀝乾。師巫洛把五根細竹破開,扎成一個邊框,圈出一小片潭面, 把山楂、海棠、李柰還有紅莓倒在裡邊。大大小小的果子在水上滾來滾去, 圓圓的, 紅紅的, 煞是可愛。
一戳。
山楂果咕嚕沉下去,很快又咕嚕冒起來, 果皮沾了水後, 亮晶晶的, 紅得越發鮮豔。
仇薄燈說是在洗果子,實際上和玩差不多, 指尖戳戳這個,點點那個,遇到個賣相最好的,就撈起來,洗一洗,直接咬上一口。中途不幸遇到了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山楂果,一口下去,酸得倒吸涼氣。
“嘶……”
仇薄燈秀美的眉頓時擰到一塊。
師巫洛側身過來看他。
仇薄燈酸得牙根都在抗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捂住臉頰,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讓他繼續。低頭想找點甜漿果壓一壓。剛一低頭,就被另一隻微冷的手抵住下頜,強迫他重新抬起頭。
一絲黑發垂到臉側。
血衣黑眸的師巫洛半起身,手指稍微用了點力,迫使他張開口,仔細檢查。
“……”
仇薄燈好氣又好笑。
一顆山楂而已!他難不成還以為果子會咬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