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到那個時候……”沈柒低低地笑了一聲,“恐怕他比今上還離不開咱們。”
高朔了然點頭,正要告退。
沈柒又問:“蘇大人安全回府了嗎?”
高朔道:“回府了。卑職看著他進門,身邊還帶了個女娘,說是新納的小妾。”
“!”
沈柒一時說不出話。
高朔聽著內室裡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仿佛正與一頭磨牙吮血的困獸隔屏相對,悚然起了滿背寒栗,隻低頭等待風暴降臨。
風暴卻沒有來。半晌後,沈柒的聲音幽幽響起:“知道了,你回吧,繼續盯著。出門前順道交代管家,天亮後去一趟應虛先生的醫廬,就說傷藥快用完了,請他再幫忙配一些。把你手邊桌面上的竹罐帶去,讓他辨析裡面藥膏的成分,最好能照原方調配。”
高朔應了一聲,帶著竹罐退出房門。
屋內重新陷入寂靜,沈柒扯出咬在牙關的染血紗布,重新纏回指尖,端起床邊春凳上的一碗椴花蜜水,慢慢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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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名暫時在蘇府住了下來,但這次執意不肯住主屋,而是在二進院的廂房落腳,比起住在三進院東西廂房的兩個小廝,離蘇晏還要遠一些,顯然是把自己放在了護院的位置。
蘇小北和蘇小京對他的識相表示滿意,故而態度也轉好了些,剛開始還惱他之前不辭而別,但畢竟都只是十三四歲少年,很快就釋然了。相處幾日後覺得這人給啥吃啥,從不提任何條件,除了整天練功不愛閑聊之外,倒也沒什麽不好的。
日子平靜地過去七八天,蘇晏把錦衣衛的爛攤子打理得差不多,期間謝絕了幾次深夜上門的巨額賄賂,婉拒了胭脂胡同的老相識——花魁阮紅蕉的數次邀約,把自己經營得鐵桶似的,一點縫都不給蒼蠅叮到。
吳名也察覺出他處境微妙,自動接過了車夫的活計,堅持要接送他來往各個官署和府邸。
蘇晏本不好意思麻煩吳名,但經歷過一次意外,車廂險些被屋頂掉落的竹竿刺穿後,十分惜命地同意了他的護送。
好在意外再沒有發生過,他在準備進宮向皇帝複命的當日,收到了一封家書和一包衣物。
信千裡迢迢從福州寄來,是原主父親,福州知州蘇可仁親手所書,說收到他金榜題名的捷報,全家都喜氣洋洋,囑咐他在京為官勤勉盡職,這一兩年先不急著告假回家探親,以免給上司留下因私廢公的壞印象雲雲。
在這封比公函還政治正確的家書後面,還附了母親林氏的一小段親筆,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比他那當官的便宜爹有人情味得多。還說道六月初七是蘇晏的生辰,她這個遠在邊域的母親,不能親自下廚煮一碗長壽面給兒子,只能親手縫製幾套夏裝,托信使一並寄來,希望長短合宜。
蘇晏看著包裹內精工細作的夏衫,不由歎道“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又問一旁伺候的蘇小北:“今日是六月初一了吧?”
蘇小北答:“今年閏五月,大人忘啦,所以今日又是五月初一。”
蘇晏說:“哦,那我的生辰應在下個月。其實我連生辰都忘了,母親在信中提醒了才記起來。”
他魂穿過來的時候,原主就已經來到京城備考。他孤身住在客棧半年,並未見過原主的父母。雖然擁有原主的全部記憶,但也隻像看了一場漫長的電影,悲歡離合都是別人的,與己並無切身感觸。直到如今看到林氏的手跡,才從溫煦的言辭和繾綣的字跡中,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親情,於是決心在此世接替原主的責任,把二老當做自己的父母來奉養。
不過,手書的末了,語焉不詳的一句“當了官,就是大人了,朝堂不同於學堂,規矩甚嚴,莫要再舊念複萌,以免被人詬病操行,切記”,很是讓蘇晏琢磨了片刻,仍未明白林氏所說“舊念複萌”指的是什麽?印象中原主性格文靜,讀書又勤奮,沒什麽毛病呀?
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反正就算有毛病也是原主的,與他無關。蘇晏將家書收入書房抽屜,整理好衣冠儀容,帶上厚厚一本奏折和佐證材料,坐馬車前往午門,進宮見駕。
景隆帝下了早朝,聽藍喜稟告,大理寺右少卿蘇晏已候駕多時,便傳他禦書房見駕。話音方落,皇帝略一沉吟,又改為了養心殿,並吩咐內侍提前備好茶湯點心。
蘇晏在內侍的帶領下,來到養心殿內,見周圍布置,知道是皇帝常住的地方,在此接受臣子覲見,是一種以示恩寵的表現。
他在禦前規規矩矩行了禮,忍不住偷眼打量皇帝——月余不見,皇帝似乎略有清減,但神采依然,恬淡寧靜的面色像一潭深泉,炎炎夏日裡見了,令人遍體清徹。
皇帝也在端詳他,微皺了眉:“怎麽又瘦了一些兒,你家廚子還真想被治罪?徹查馮黨之事,朕也知道錯綜複雜,又不催你,可緩著來。”
蘇晏感念皇帝的體貼,笑道:“不關廚子的事,公務也忙得過來,只是苦夏而已,胃口稍欠,入秋便好了。”
想抱起來掂一掂,看究竟輕了幾斤……這念頭在皇帝腦中一閃而過。當著殿內外伺候的宮人,他若無其事地給蘇晏賜了座,吩咐道:“折子給朕瞧瞧……喔,這麽厚。”
蘇晏呈上奏折,垂手靜待。
皇帝一頁一頁認真翻閱完畢,有些意外,抬眼看他:“你這何止揪出了馮去惡的黨羽,是把錦衣衛上上下下篩了個遍啊!百戶以上一百余人,分上中下三等做了點評,比考核官員業績的京察還仔細。怎麽,想替朕給錦衣衛換一套新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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