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心想反正也趕不上早讀,乾脆翹課一天,反正有太子罩著,便吩咐:“備水,我要沐浴更衣。”
在撒了丁香玉屑的溫泉浴池裡泡了半個多時辰,精神也恢復了六七分,蘇晏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烏黑長發,懶懶散散地走出內室。
他換了乾淨的中單,穿上重新熨過的白鷳補子常服,無意在腰際摸了摸,赫然發現那塊從不離身的青玉透雕荷葉佩不見了!
在換下來的舊衣裡翻找了半晌,又叫了內侍來詢問,依舊一無所獲,蘇晏仔細回憶昨日種種,覺得可能遺落在睡了一覺的那片草地上,他記得衣擺好像被掛了一下,或許就是那時纏進了樹枝裡。
那塊荷葉玉佩是他這一世的娘親所送,玉質青透溫潤、雕工精細飄逸倒在其次,主要是上面刻著“清河”二字。若是被哪個眼皮子淺的太監宮女拾去也就罷了,萬一落在有心人手裡,往景隆帝手上一送,那自己偷聽皇帝壁角的事豈不是要曝光?
蘇晏越想越覺得不安,匆匆綰好頭髮離開東宮,一心隻想趕在被人發現之前,找到那塊要命的玉佩。
將那片草地方圓一丈都細細搜過之後,蘇晏終於死心地意識到,玉佩真的不翼而飛了。別無他法,隻得暗念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負著手慢吞吞地往回走。
路過文華殿外,蘇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回東宮。
正在此時,一隊人馬從文華殿門口轉出,前面是執儀扈行的錦衣衛大漢將軍,中間黃羅傘蓋下一個八人抬的肩輦,後面還跟著不少內侍,直朝這邊行來。
他當即反應過來是皇帝鑾駕,連忙避到旁邊。
蘇晏低頭跪地,巴望著鑾駕盡快過去,沒料到肩輦過去兩丈後又退回來,在他身邊岸然停住,上方一個聲音道:“蘇晏?”
蘇晏隻得回道:“臣蘇晏叩見吾皇萬歲。”
景隆帝道:“你不是病了麽,怎麽還在這兒轉悠?”
蘇晏字斟句酌:“臣昨夜吃了太醫開的藥已有好轉,今日自覺無礙,正想著到文華殿陪伴太子讀書,以盡職守。”
景隆帝道:“難得你有這份勤勉之心,不過今日講學將畢,你也不必進去了,隨駕去禦書房侍侯吧。”
蘇晏心底咯噔一下,立刻懸起了十五個吊桶,皇上怎麽會突然命他隨侍,莫非那塊玉佩真落在了他手裡?
他大著膽子抬眼窺視,見景隆帝面上溫和恬雅,又覺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便放下心,拱手道:“臣遵旨。”
禦書房裡早已燃了龍涎香,等候皇帝早朝歸來。
景隆帝一進門,皺了皺眉:“把香撤了,味兒太衝,聞著心堵。”
兩旁內侍連忙上前撤走鎏金獸夔足香爐,又用雉羽宮扇驅散余味,不多時房內一片清爽。
景隆帝這才踱到寶座坐下,隨手拿起案幾上的奏折翻看,司禮監內侍隨即捧上朱砂硯台,靜侯皇帝批紅。
蘇晏垂手而立,不敢發出半點聲響,許久之後,忍不住窺了一眼上座,見景隆帝正姿態端雅地批閱折子,似乎早把他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悄悄扭了扭發酸的腳掌,心中鬱悶:莫名其妙被叫來禦書房,又把他不聞不問地晾在這裡,真當他是大型觀賞性盆栽嗎?偏偏自己不能先出聲,只能等皇帝想起還有這麽個人來,古代這些君臣之禮、繁文縟節實在是麻煩透頂。
他正腹誹,那廂皇帝陛下忽然心有所動地抬起頭。
一股清幽暗香在空氣中浮動,如籠煙含雨的丁香般沁人心脾,卻又極淡薄飄渺,若有若無。
景隆帝環視四周,目光落在那個被他遺忘了的臣子身上,道:“蘇晏,你過來。”
蘇晏被突如其來的點名驚得一愣,下意識地往前挪了兩步。
景隆帝眉峰一攏,“再近些。”
蘇晏磨磨蹭蹭地又挪近兩步。
景隆帝見他如同受驚小獸般畏縮不前,好氣又好笑。
天子呼傳,近身侍奉,多少臣子求也求不來的殊榮,偏偏此人一副提心吊膽、不甘不願的樣子,倒像是舍身飼虎一般。
當下臉一沉,道:“怎麽,朕叫你靠近些,你不樂意?”
蘇晏見龍顏不悅,隻得再湊近些,挨著金絲楠螭鳳紋翹頭案站好。
那股薄香似乎更清晰了些,夾雜著新鮮濕潤的水汽,景隆帝深吸著,微醺地閉了閉眼。極短的時間後,他恢復了常態,淡然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臣再過三個月就滿十七了。”這是原主的年紀,至於本尊,二十有二的大學畢業狗一隻。
景隆帝唔了一聲,“未及弱冠便已考至貢士,也算是才智出眾了。”從案邊揀起一本折子,遞給他道:“你看看,有何想法?”
第七章 扯淡歪打正著
本著生僻字跳過,難解處聯系上下文的原則,蘇晏囫圇吞棗地看完了由兵部左侍郎於徹之奏請的折子,大概明白了這位老兄在冗長晦澀的修辭語後面想要表達的意思,翻譯成現代文就是:
如今雖然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但隱患仍在暗中滋生。山西、河南、山東都在鬧馬賊,襲擊州縣,殺官奪糧;北成韃靼也在蠢蠢欲動,侵擾邊陲,屠掠百姓。我的部隊分身乏術,總不能兩頭跑著打吧,皇上您看是不是再給我撥點人馬和糧餉?
這可是軍國大事,憑自己那半桶水的軍事知識和對歷史一知半解的程度,要是不小心出了什麽餿主意,還不成了禍國殃民的罪人?蘇晏為難地猶豫了片刻,決定還是先試探一下皇帝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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