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賀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明日尋個機會溜出宮,我去看看他回來了沒有。”
結果到了明日,文華殿授課尚未開始,太子侍讀蘇晏敲登聞鼓、闖奉天門為師伸冤,又彈劾錦衣衛指揮使馮去惡十二條大罪,最後將他扳倒判斬的事跡便傳到了東宮。
朱賀霖驚喜地擊節讚歎,覺得十分解氣,連聲說“我們清河就是厲害”。一忽兒回過神,又勃然作怒——小南院行刺之事,原來父皇、四王叔,甚至那個叫什麽沈柒的千戶都知道,唯獨瞞著他一個!
就連蘇晏也故意瞞著他,說什麽“已經在查了”,實際上早就搜羅證據張網以待,就等著在朝會上一舉成擒!
——全都把他當小孩子!
他這個太子當得還有什麽意思?!
朱賀霖氣得眼眶都紅了,恨不得當即衝到蘇晏面前,揪住衣襟大聲問罪。可轉眼又覺得索然無味——問罪又如何,還不是被一通巧舌如簧的鬼話糊弄過去?
他極為沮喪地問富寶:“小爺我是不是顯得特別傻,特別靠不住?”
富寶吃一驚:“哎呀小爺,如何說這等喪氣話!自小老師們都稱讚小爺聰穎機敏,一點就通,一學就會,只是缺了點兒勤奮勁,就連皇爺都說您頗有幾分先帝當年的精氣神,可不能妄自菲薄。”
“可清河為什麽就是不肯信任我?寧可去求助調戲過他的四王叔,都不來求助我!”朱賀霖煩惱地歎氣。耳邊又響起豫王的揶揄——“青澀過頭,全無致趣,恰似那如米苔花”,他惱恨交加,悻然狠踹了一下花梨木圈椅。
富寶也弄不清楚,不過他知道該如何說話,太子聽了才會舒心。
“因為蘇大人還未知曉,小爺已經是個男人了呀!只要小爺表現出男人的擔當和氣概,相信蘇大人一定會對小爺刮目相看,信賴有加。”
這話還真說到太子的心底去了。
朱賀霖心想:對呀,他還不知道呢!可這種事怎好往外說……也不知他是幾歲開的精關,當時又夢見了誰……總歸不是小爺我!這真是太可惡了,憑什麽我要比他晚生三年!
“晚生三年也不打緊,將來的三十年、六十年、九十年,還不都是小爺的。”
富寶這一接茬,朱賀霖才發現,自己因為心神不寧,竟把最後一句話喃喃說出了口,頓時滿心羞恥。都說“城府深深,自語無聲”,他的確還欠修煉,比起父皇甚至是四王叔,都差了不少火候。
但富寶這句話,又著實慰藉了他——可不是,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他朱賀霖總有一日要君臨天下、統禦四海,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何況一個蘇清河。
只是這個“總有一日”,實在是有些難等啊!
朱賀霖坐在蘇晏睡過的羅漢榻上,抱著膝蓋陷入沉思,忽然又問:“你剛說父皇免了他的洗馬一職,擢升為大理寺右少卿?那麽‘太子侍讀’呢,可還在?”
“在的在的。”富寶忙不迭道,“按理蘇大人在授課日還得來文華殿侍讀。不過奴婢聽說,皇爺似乎有事交辦,他向大學士告了假,近期都不會來了。”
朱賀霖一拍榻面:“沒事,山不來就我,我可以就山。只要還留著這個頭銜,小爺找他就名正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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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官署裡,蘇晏一身簇新的緋紅色雲燕補子四品常服,向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關畔見禮,又與新提拔的左少卿聞征音互相一揖。
關畔年約四旬,方臉髭須,在左少卿的位置上熬了七八年。他自知這個主官得來意外,若不是余守庸忽然倒台,他還有一二十年好熬,按理說該感謝蘇晏。
然而余守庸平日裡待他不薄,將大理寺打理得井井有條,雖說無甚功績,但也不犯大錯,唯獨沒抗過馮去惡的威勢,栽在了卓岐案裡。
他想到這裡,又有些替舊長官嗟籲。故而對面前這個摸不清底細的蘇少卿也只是淡淡,笑不達眼底,面上過得去就行。
左少卿聞征音是個三十出頭的白面書生,倒還算熱情。堂上見禮完畢,他請蘇晏喝茶,笑呵呵道:“昨日早朝,我雖無福在場,卻也聽聞了蘇大人的事跡,當真是智勇兼備,仁義無雙。蘇大人可知,你彈劾馮賊的那‘十二陳’,已被刊在今日發行的邸報上,傳遍京城大街小巷,人人看了都交口誇讚,說蘇大人是清流楷模。”
蘇晏聽了不免耳熱。花花轎子人人抬的道理他懂,但當面被同僚猛誇,他還是感覺有些尷尬,客套地說了不少謙詞。
聞征音又與他閑聊幾句,顯得很開朗健談。蘇晏自覺與對方氣場不太和,托詞說奉命調查馮黨,時限不寬裕須得抓緊,作揖告辭。
“蘇大人慢走。對了,關大人托我轉告,既然聖上有事交辦,這陣子蘇大人隻管用心辦案便是,不必來官署點卯,免得來回路上耗時。”
蘇晏感謝過他後離開。
聞征音看他消失在門外的背影,面上笑容頓斂。他捏著蘇晏用過的茶杯蕩了蕩,語氣涼薄:“少年幸進,不知能風光多久。”言罷將殘茶潑在地上。
蘇晏不愛坐官轎,覺得速度慢又顛簸,吩咐差役備好馬車,前往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的官衙。
這是錦衣衛的總署,如今正因為掌事長官馮去惡的倒台,群龍無首,人心惶惶。
見到皇帝欽定查案的大理寺少卿上門,四名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十分殷勤地上前迎接,將蘇晏迎入內堂首座,上茶上點心,先是噓寒問暖,緊接著例數馮去惡的罪行,唯恐被劃入馮黨,一並給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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