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鐵騎齊聲應和著,聲音匯成一道巨大的洪流,擁著帥旗向敵軍衝去。
馬背上的蘇晏熱血沸騰,也想跟著往前衝,被隨軍參讚死死拽住:“閣老,蘇閣老!你我皆是文人,行軍時出謀劃策,能扭轉戰局便已是莫大功績。衝鋒陷陣這等力氣活,還是交給習武者去吧!”
蘇晏像個老父親一樣不放心地叫道:“哎呀我的小朱同志,這可是他的初陣,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有個閃失——”
參讚們一路上見識過皇帝與閣老的打情罵俏,此刻隻做選擇性耳聾,肚裡揣著聖諭苦口地勸:“皇上通曉兵法,謀略出眾,指揮進退有度,又能身先士卒激發全軍士氣,此戰必勝,閣老你就放心罷!”
蘇晏愣住,望著朱賀霖頭頂的紅纓在煙塵中閃動,忽然慢慢地笑了起來,自語道:“是啊,他是個真真正正的男人了。”
第426章 這裡又痛又癢
對於大清河畔的這場戰役,《銘史·武宗本紀》中有一段記載:“二年春,白臂賊熾,進犯京畿。帝幸霸州,親部署,以水師佯攻誘敵奪舟,掘堰引大水覆之,與賊殊死戰,破敵無算。追殲匪首於孤山,賊禍始平。”
這場仗從巳時打到酉時,期間王氏兄弟數次想要突圍,都被朱賀霖所率的邊軍鐵騎死死堵截,於是又想趁著水位回落渡河撤退,卻發現南岸也埋伏了大批人馬,是戚敬塘一部。
到天黑時分,近十萬“義軍”已是七零八落,死的死,降的降。王武與王辰不願被俘,拚死反抗。王辰甚至一箭射落主帥的紅纓盔,險傷聖躬。這下把朱賀霖惹出了真火,親自執天工院改良後的掣電銃,於百步外一發射中王辰的右肩,將他打落馬下。
王武見弟弟受傷,便要回援。王辰卻扯斷脖頸上的狼牙項鏈,遠遠地拋給他,大聲吼道:“走!咱們兄弟倆不能都折在這。等你脫困後東山再起,為我報仇!”
弟弟說得沒錯,王武牙一咬、心一橫,把接住的項鏈系在脖頸上,與自己那條一並掛著,在親信的護衛下含淚撤離。
“哪裡逃!”朱賀霖喝道,“將士們,拿住匪首王武,死活不論!”
眼見紅馬飆馳,率部追著王武的殘兵去,蘇晏心裡有些忐忑:到底是宜將剩勇追窮寇,還是窮寇莫追?隨軍參讚稟道:“王武逃竄的方向,只有一座光禿禿的孤山,做不了埋伏地。皇上乘勝追擊,還請閣老放心。”
蘇晏知道自己騎術還行,火銃與小蠍弩也用得挺溜,但畢竟不是馬背征戰的角色,跟去只怕反而拖後腿,於是留下一邊等朱賀霖大勝而歸,一邊監督戰場掃尾。
王辰落馬後,想要救他的白臂軍兵士們都被亂箭射退,一隊大銘騎兵朝他包圍過去。王辰拖著重傷的身軀死死苦撐,射光了箭矢後,又拔出馬刀繼續砍殺。
就連銘軍頭目也忍不住感慨:“賊首王六實悍勇不畏死矣!”
最後王辰力竭而倒,傷處的血也流失殆盡,仍怒目向天不肯服輸,吼道:“我亡於天,非亡於銘!”
蘇晏聽見這聲怨憤難平的呐喊,歎了口氣,對左右親衛道:“帶我過去瞧瞧。”
錦衣衛護著蘇晏走近,離王辰還有兩丈遠時停下,示意他不能再靠近,以防萬一。蘇晏微微搖頭,再次邁步走近,最後在王辰身邊停住。
王辰躺在泥地,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張臉。他深深吸著氣,抬手抹去眼皮上的血汙,把那張臉看得更清楚些,咬牙道:“果然是你!你小子……計用得真狠,真狠!輸給你,我不甘心……”
蘇晏替朱賀霖背了黑鍋,但也不能完全撇清乾系,畢竟這次的作戰計劃他也參與了制定,建臨時堰壩製造水位落差,再用水雷炸開形成人工洪峰也的確是他想的招。
“你不是輸給我,也不是亡於天。”蘇晏低頭注視王辰,輕聲道,“你是輸給了民心向背,亡於膨脹的野心與欲望。”
王辰想起他曾經“別扯旗打口號”的告誡,咬牙道:“休要提‘我早就警告過你’諸如此類。老天注定我們兄弟要走上這條路,成王敗寇,沒什麽好說!”
蘇晏搖搖頭:“‘敗寇’是肯定的,‘成王’卻未必。你可知鶴先生背後還有人?”
王辰一驚,問:“什麽人?”
“一個以江山社稷為棋盤、以內外諸般勢力為棋子的下棋人,我稱之為‘弈者’。”
“弈者……”
“對他而言,你們兄弟也只是一顆棋子罷了。就算讓你們攻下京師,你們能入得了皇廷嗎?恐怕鶴先生他們也是勸你說,名不正言不順,先扶持傀儡皇帝登基,今後再行禪讓之舉,對不對?”
這小子明明不在場,卻仿佛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似的。王辰心海翻湧,脫口問:“弈者是誰?”
蘇晏再次搖頭,挪近半步,在王辰身旁蹲下身來。
周圍錦衣衛抽了口冷氣,下意識上前想要拉開蘇晏,唯恐垂死掙扎的賊首暴起,給這位年輕文弱的閣老一拳,哪怕只是拳風,也夠他喝一壺的。
蘇晏伸手阻止錦衣衛的接近,甚至還擺了擺手指,示意他們退開幾步。被一大圈人重重圍著,他憋得慌。
“好歹相識一場,王辰,你還有什麽遺願不妨告訴我,若是不違天理國法,在我能力范圍內,我可以替你達成。”
王辰緊盯著蘇晏,想著自己也曾經這麽自下而上的看過他,在陝西鷹嘴山的寨子裡。他被他們兄弟綁票,身上披著破爛的袍子、赤著雙腳踩在髒汙的地板上,可依然那麽泰然自若,從眼中放出湛湛然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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