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脫口而出:“不會的!”
“你是說阿勒坦不會攻破居庸關,還是說我們不會到背水一戰的地步?”朱賀霖轉頭看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難道直至阿勒坦兵臨城下,你仍認為對方不會生出狼子野心,對我大銘趁火打劫?”
蘇晏心念陡轉,答道:“不會有人眼睜睜看著北漠大軍圍城。藩王們哪怕再懷著異心,也首先是大銘宗室,斷不會任由阿勒坦兵進京城,否則他們就算篡了位,又怎麽坐得穩?甚至連弈者也不會。涉及江山大業,親兄弟尚且不一定齊心,更何況異族。就算弈者與阿勒坦勾結,那也是同床異夢,背地裡指不定怎麽互相算計呢。”
“還有豫王。四皇叔龜縮在封地有一個來月了吧,朝廷以金牌問責催兵,他倒好,回了兩個字——‘暴病’。我信他個鬼!糟老頭子壞得很。”朱賀霖悻悻然道。
蘇晏聽在耳中很不舒服,當即反駁:“豫王才三十三歲。男人三十一枝花,說什麽糟老頭子,盡扯淡!”
朱賀霖本來只是隨口吐槽,以前生他親爹氣時,也口不擇言地吐槽過“老臘肉”,其實未必真這麽想。但眼下被蘇晏這麽一維護,他心裡的不爽登時從三分漲到了十分,酸得直冒泡:“什麽花?殘花敗柳的花?你要真喜歡年紀大的,我父皇不比豫王好十倍?至少專情,比他乾淨多了。”
蘇晏可以當著豫王的面罵他騷且浪,卻聽不得旁人攻擊他的黑歷史,且被“乾淨”這誅心之辭扎到痛處,能噴薄出五千字議論文來據理力爭。於是,鐵齒鋼牙蘇十二拍案而起,一張嘴……啞火了。
原因無他,朱賀霖像隻被嫌棄的、倔強而委屈的狗子一樣盯著他,眼眶都紅了。那憋悶的神情,控訴的目光,極力裝作不在乎卻又難掩沮喪的別扭姿態,叫蘇晏霎時成了個針扎的皮球,只能噗噗地往回漏氣。
不僅漏氣,還忍不住捫心自問:我是不是有些過於厚此薄彼了?這要換作槿城背地裡罵他小屁孩,說不定我還會跟著呵呵笑兩聲呢。可真就柿子挑軟的捏?
良心發現的蘇十二破天荒成了啞炮,訥訥地擠出一句:“男人十八也是一枝花……那啥,花期比較長。”
朱賀霖向下抿著嘴角,越發顯出少年人那種招人疼的委屈:“又糊弄我。從小到大就沒把我放眼裡,更別提放心上了。”
蘇晏第一百零一次心軟了,誠心誠意地哄道:“真沒有。我若沒把你放心上,怎會陪著你風裡來雨裡去,又勞心又勞力?再說,如今在我眼裡,你不僅是個成熟有擔當的男人,更展示出一位聖明君主所擁有的能力與氣度。遠的不說,就說大清河一役,換作我來指揮,未必能有這般的大獲全勝,賀霖,有時我是真的佩服你,天資卓越。”
“‘有時’佩服?其他時候呢?”
“其他時候……心疼你呀。一夜追擊,早膳還沒用吧,我去給你端來。”
哄人的一溜出房門,被哄的就恢復了如常神色,暗道:這麽個明顯的軟肋,我以前怎麽早沒抓住?
轉念又想:也真是因為上心,所以他才願意低頭讓步,否則就憑這張利嘴、這麽要臉面,什麽時候吃過癟?清河看我的眼神已不同以往,雖然他自己不承認。看來我得抓住個恰當的時機,把他徹底拿下,好叫他死心塌地,不僅當我是男人,更是“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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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賀霖下令全軍沿盧溝河北上,繞過京城,奔赴百裡外的昌平州探查北漠大軍的動向時,朱賢挾著寧王,率部從房山出發,經良鄉、盧溝橋,直抵京師。
他的想法很簡單,也很有些單刀直入的犀利——京城群龍無首,大臣們指著太皇太后那個退居深宮的老婆子搬救兵,還不如指望他。
他有正統名義、有可以助朝廷禦敵的兵馬,還有寧王這個有口皆碑的養父,更重要的是,他比豫王快。這種亂中取勝的局面,是難得一見的機遇,誰先入主紫禁城,誰就搶佔了先機。
他還聽取了鶴先生留下的軍師的建議,前鋒未至,先派人在京縣四處散布“佔巢之鳩,畢竟凡鳥,偽帝離宮,正主歸位”的讖謠為自己造勢。繼而向朝廷再次申明“勤王”的立場,說自己與寧王此次入京只是為了助力退敵,並無他想。
然而在送至朝堂的文書上,卻光明正大蓋上了“大銘顯祖皇帝長子長孫”的印章,其意昭然若揭。
群臣也因此犯起了嘀咕,隨後對“是否同意寧王及其世子入京”開始起爭論。
反對者認為如今形勢不明,任由藩王未奉召入京只會加劇混亂,必須等到禦駕回京才能做定奪。
而一部分態度搖擺的官員則認為,京城危難迫在眉睫,要把能用的力量都先用起來,合力抵禦北蠻。朱賢再怎麽樣也是顯祖皇帝的親孫,其父又是民間有口皆碑的賢王,不如就讓他進宮拜見太皇太后。若是太皇太后點頭,那麽朱賢的勤王之舉就順理成章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北漠都要打到京城牆根了啊!
吵了一個多時辰仍沒有定論,於是群臣將目光投向內閣,看閣老們是什麽態度。
謝、江二人平日裡不得清和帝青睞,忠心也微薄,此刻又頗有些病急亂投醫,用一種默許的姿態不置可否,被秉性剛烈的於徹之指著鼻子罵。
首輔楊亭是唯一知道皇帝離京內情的人,但眼下他也不知皇帝去向、不知禦駕何時能回京,只能一口咬死了京城九門已封閉,禦駕未歸絕不開啟,不會對任何一個藩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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