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師給了清純男學生一個兜面的五指山:“談正事,別扯淡!”
他抽回手,點了點輿圖上的太子城:“我國與北漠在互市方面如何談,戶部徐尚書他們常年管著錢袋子比我還精明,我頂多就是在貢舶等對外貿易上可以出點主意。不過海運是下個階段才考慮的事了,再議不遲。”
“這次會談,其實最大的爭議點應該在這兒——” 蘇晏的手指向西南方向移動,停在了河套之外、陰山以內的一片平川上。
“雲內平川?”
“對。長城只是我們的禦敵線,而非國境線,河套地區必須是大銘的。至於雲內平川,我們也要爭取拿下。”
朱賀霖道:“朕也是這麽想的。但上次阿勒坦兵臨京城時,朕與他簡單談判了幾句,發現他對雲內平川亦是勢在必得。你看,他不是還派軍隊重建燒毀了的雲內城?”
“阿勒坦很聰明,知道如果要為族人探索一條牧耕結合的新路子,人稱‘塞上小江南’的雲內平川是絕佳的試驗田。” 蘇晏的手指在輿圖的雲內平川位置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弧線,“他並不知道 400 毫米等降水量線是半濕潤與半乾旱地區的分界線,卻依著敏銳的嗅覺找到了北漠邊沿的唯一一塊沃土,要將之牢牢握在手裡。”
…… 朕也不知道。朱賀霖把這句話憋死在肚子裡,堅決不問什麽是 “400 毫米等降水量線”。堂堂大銘天子,不能與蠻酋同等見識。
但朱賀霖知道為防敵軍牧馬,雲內平川靠近長城一線年年燒荒,“黑界地” 別說種莊稼,寸草不生。
“清河是不是覺得,百年來的燒荒政策應該廢除,讓雲內平川還耕?”
蘇晏思索後說道:“說實話,我們不缺耕地,之所以要把雲內平川掌握在手上,其外交戰略意義遠遠大於耕作帶來的收益。”
“外交…… 戰略意義…… 還請老師詳細指點。”
看到朱賀霖一副正正經經的求教模樣,蘇晏這才把他想讓大銘與北漠結盟的真正原因和盤托出:“我大銘地處中原,四面夷國環繞,邊境線漫長,若不在邊境建立‘緩衝帶’,便會面臨他國強大之後,將槍炮懟到我們國門上的不利局面。”
年輕的皇帝學生一點就通:“雲內平川,便是大銘與北漠之間的緩衝帶?”
“對,所以在談判時,即使因為雲內平川的領土歸屬問題與北漠爭執不下,我還有第二條方案,可以保留這個緩衝帶。” 蘇晏微微一笑,“好了朱同學,我要布置拓展題了——四周鄰國這麽多,為何要挑北漠與我大銘結盟?”
因為你把北漠可汗給睡了!朱賀霖惱恨而酸楚地腹誹。
蘇晏一看這位學生的表情,就知道腦子裡又在汙汙汙地跑火車了,於是在他腦門上鑿了個爆栗:“因為整個北漠也是我們的緩衝帶!眼光放遠點,看——”
他的袖口拂向北漠以北、以西的大片空白處:“這張輿圖沒畫出來,靠近極北之地還有一個剽悍如熊的國家,正逐步擴大他們的版圖。說實話,我很不想讓大銘與其接壤,有北漠插在中間,就會好很多。這個極北之國,將來也會來搶奪北漠的傾附,我們提前一步把北漠爭取過來,有利無害。”
朱賀霖想起天工院照壁上的那幅世界地圖,便是根據蘇晏手繪的地圖精細化而成的。他自身對陌生國度與新奇事物感興趣,也知道蘇晏擅長分析天下大勢,於是面露幾分振奮之色,問:“這個極北之國,今後會不會與我大銘開仗?”
“最好別開仗。” 蘇晏說著,手指圈出遼東以北的大片廣闊土地,“穩定了北漠,我們才能放手治理奴兒乾都司。”
“女真一部臣服於大銘,還需要如何治理?”
“眼下臣服,日後未必不會養虎成患。朝廷對其光是招撫還不夠,還應以移民政策逐漸漢化他們。”
朱賀霖依稀感覺,蘇晏對女真一部很不放心,甚至到了警惕的地步。他不明就裡,但對蘇晏的眼光與判斷力十分信賴,頷首道:“等與北漠的關系穩定下來,就可以著手治理奴兒乾都司了。”
蘇晏緊盯著奴兒乾都司的沿海線上,那個遠東地區最大的天然海港,歎息般說道:“海參崴…… 海參崴!”
朱賀霖看見他的指尖難以抑製地微微顫抖,不解又關切地問:“哪處?哦,雙城衛附近,怎麽了?”
“…… 沒什麽,等我們今後開始規劃海運路線時,再議不遲。” 遠東第一大港,絕不會連同被割走的疆土一起從大銘的版圖上消失。絕不會!
人生何其短,想做的事卻太多。蘇晏深深地吸了口氣,摟住朱賀霖的肩膀:“小爺,咱倆可要長命百歲啊!對了,將來你能多生幾個崽兒麽,我挑個腦子靈光的好好培養。”
朱賀霖嗤道:“小爺我生不了,要不你多生幾個,想立誰為儲都行。”
蘇晏一怔。他原意只是希望這張龐大藍圖的實現能後繼有人,話出口後,忽然意識到,想要多生皇子,皇帝就得立後封妃。問題是朱賀霖肯麽?當初可是連太子妃都死活鬧著不要。
而他自己…… 他舍得麽?難道朱賀霖在他心裡,君王的身份大過於愛人,“施政渠道” 的意義竟多過於 “攜手相伴”?
朱賀霖見蘇晏臉色忽然變得難看,以為自己的玩笑話惹毛了對方,忙服軟道:“我說笑的,沒想把你當女人,真沒有!清河你別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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