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的確如營主所言,沈柒並不得弈者看重,難怪看著鬱鬱不得志啊。朱賢一念及此,找回了點優越感,精神重又抖擻起來,清了清嗓子:“沈——”
“少廢話。”沈柒語氣冷淡,“連營主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你想率軍進京,又不願在攻城戰中消耗實力、冒性命之險,期望能用最低的代價換取勝利,是吧。”
朱賢微微皺眉:“這話說的,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難道沈柒你就不是如此?”
他第一次對沈柒直呼其名,對方卻並未露出不快之色,平靜地答:“你說得不錯,蘇小京。”
朱賢臉色乍白乍紅,很想將手中馬鞭狠狠抽過去,大喝一聲我乃顯祖皇帝孫朱賢,不是什麽蘇小京!但不知是忌憚難消,還是顧全大局,終究還是忍住了。
“你有什麽法子?”朱賢再沒了向對方炫耀的興致,硬邦邦地問道。
沈柒也不與他多廢話,直截了當地說:“京城設有負責巡城點軍的正、副提督,督領著‘裡九外七皇城四’,共二十門。若能挾持正提督,拿到他手中掌管的那顆關防大印,短時內就能暢通重門。”
朱賢並不了解京城的關防制度,追問:“這提督是什麽角色,是京軍將領,還是衛所指揮使?”
“都不是。這個職務全稱叫‘提督九門內官’,慣例是由內官衙門的太監擔任。我之前讓北鎮撫司的老部下打探到情報,新任的提督太監竟然是個老熟人。”
“老熟人?誰?”
“藍喜。”
朱賢露出意外之色:“藍公公?他不是掌印太監?怎麽景隆帝駕崩後,他就失勢了,去當個巡城看門的統領?”
沈柒耐著性子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司禮監的掌印與秉筆太監這兩個最為要害的職位,被清和帝的心腹內侍富寶與成勝把持著,藍喜這種資歷老又失了靠山的被排擠出去很正常。
“還有,我的人打探到,藍喜今日借著職務之便,私下去城外的一處先帝別院悼念舊主,被雨勢拖慢了歸程,算算這時也差不多該回來了。你帶人半路阻截,他若不肯配合行事,那就由我來好好‘勸說’他。”
朱賢並不懷疑沈柒有百種刑訊方法,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他懷疑的是這件事真有這麽湊巧?“內閣與兵部下令封閉京城九門,私自出城是大罪,藍喜難道不怕犯事?在我印象中,他可不是什麽血勇之人。”
沈柒嘲弄地一笑:“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藍喜雖勇氣不足,忠心還是有幾分的——今日是什麽日子?”
這個冷不丁的問題,讓朱賢想了想,搖頭:“你說。”
“是景隆帝的百日祭。”
朱賢愣住,默默算了算一年前先帝駕崩的時間,似乎還真是。
“太廟會舉行周年祭,而之後的百日,藍喜還要出宮去景隆帝生前最鍾愛的別院祭祀一番,因為宮中禁止私祭。好了,信不信由你,總之錯過今夜,你就很難再找到開門人了。”
朱賢躊躇片刻,牙一咬心一橫,道:“且信一回營主與你。若敢使詐,我麾下這麽多兵馬可不是吃素的——攔截藍喜,你也要同行!”
這是要扣著他以防有詐,沈柒哼了聲,倒也沒出言反對。
朱賢趁著夜色,率部繞行數裡,來到城郊的一條山路上,等候小半個時辰後,果然見十幾名京城守軍打扮的緹騎,護送著一輛馬車,向城門方向駛來。
因為是私祭,不好弄出大動靜,藍喜想著速去速回,所帶隨從護衛不多。但即使護衛再多,也敵不過朱賢麾下數萬人馬,頓時猶如群貓撲鼠,被毫不費力地逮個正著。
藍喜沒見過蘇小京幾面,如今更是認不出人,見對方打著藩王的旗號,還以為是大水衝了龍王廟。直到看見朝廷通緝榜上名列前茅的叛臣逆賊沈柒現身,方才臉色作變,驚道:“你們要做什麽?”
朱賢享受著主宰他人生死的愉悅感,不自覺地學起了蘇晏,將雙手攏在袖中,哂笑:“不做什麽,請藍公公幫忙開個門……唔,最好能多開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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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州在京城的西面,距離外城西門不過百裡。
許是因為京軍三大營與宣府、遼東的邊軍被調了一大部分去剿滅進犯京畿的王氏亂軍了,阿勒坦自從過了居庸關,行軍一路所遇抵抗不甚激烈。抵達昌平後,他命令隊伍停下,暫駐了幾日。
這幾日,長途奔波的將士們可以休養整頓,恢復體力,阿勒坦本人卻非但沒有休息好,還需時時刻刻繃緊神經,提防著一個隨時能趁他睡著,一劍取他項上人頭的家夥。
夜間,他去臨時駐地附近的小河裡洗了個冷水澡,回來的路上忍無可忍,對著空無一人的野地沉聲道:“連吃飯洗澡也要監視,難道這就是你們中原人所謂的禮數?”
寂靜的林間飄出一道青煙般的人影,在三丈外現身。荊紅追冷冷道:“少自以為是,誰有興趣看一個北蠻大漢吃飯洗澡?”
“就算不看,你整天綴在我附近方圓百丈,一副生怕轉個身我就要揮師踏平大銘京城的模樣,難道我不嫌煩?該說的我都和你說盡了,究竟是你不信我,還是烏尼格不信我?”阿勒坦面沉如水。
荊紅追很想說,當然是蘇大人命我來當監工,以防你兩面三刀不守承諾。但臨出口時,又擔心萬一徹底激怒阿勒坦,對方把臉與情分一並撕破,怕是要壞大人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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