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都來。”朱賀霖說著,將這幾封請願書往地面一甩,從龍椅上起身,隔著空曠大殿問天下,“——還有誰?”
第418章 誰跟他有一腿
“阿勒坦十萬騎兵陣列於河套之外;王氏亂軍揭竿造反,兵迫京畿;信王余孽在各州府散布檄文,謗君訕上;藩王們蠢蠢欲動,怕是很快就會打著‘清君側’的名義進京逼宮……社稷危在旦夕!皇爺,事態緊急,該出手了!”梧桐水榭之內,褚淵躬身抱拳,一臉焦急地懇求。
景隆帝俯身在桌案前作畫,是一幅“日照江山圖”,紙面上山川城池恢弘浩麗,一輪紅日升出群山,照耀著九州大地。他正以朱砂渲染朝陽的紅暈,待暈染完輝光,方才擱下朱筆,換了一支沾墨紫毫,在旁邊裁成小幅的素箋上寫道:
“弈者是何人?”
褚淵一怔:“這……臣不知。”
景隆帝又寫道:“那就讓火繼續燒。”
褚淵深吸了口氣,依然不能平息心中疑慮:“難道皇爺就不擔心這四面大火燒得太凶太烈,危及大銘江山,也危及小爺?”
景隆帝寫道:“滅火是治標,擒住縱火者才是治本。至於人君,若無定風波之能,何以禦天下?”
若不是皇爺只有小爺這麽一個嫡子,褚淵幾乎要以為這是把小爺拋出去,去做吸引火力的靶子了……等等,也許他這一絲驚念窺破了某種真相——新君在位,先帝如何還朝?
褚淵暗罵自己荒謬,皇爺與小爺父子情深,斷不至於此……然而李淵與李世民,李隆基與李亨,哪一對不是曾經的父子情深呢?結果該奪位的時候、該軟禁的時候,誰也沒手軟過。
皇爺曾因絕症發作時動了開顱奇術,不得已才傳位儲君,難道龍體痊愈之後,就沒有考慮過帝位歸屬的問題嗎?
天家之事,豈能以尋常父子情度之!自己一再勸皇爺重視小爺安危,萬一被當做心生貳意……褚淵背上冷汗漿出,低頭道:“皇爺說得是,事已至此,不繼續釣出幕後黑手,就前功盡棄了。臣相信以小爺的洪福,定能逢凶化吉。”
最後一句純屬套話了,若只靠福氣運氣就能化險為夷,天底下哪裡還有劫難?但褚淵在短暫的混亂後依然選擇了效忠他唯一的君王,所以這句套話再空泛,也說得堅決。
景隆帝抬頭望了褚淵一眼,目光中的深意無人能參透。他翻過一頁新箋,緩緩寫道:“你認為是否該離開此處?”
褚淵知道景隆帝動了移駕的念頭,是因為元宵之夜意外折斷的燈杆,將本來隱匿在暗中的身形暴露在了蘇晏眼前。即使蘇大人那時正因腦傷服藥,神志未必十分清醒,可之後有便衣的暗探於東市附近出沒,雖未能查出皇爺行蹤與此處水榭,畢竟是個隱患。
想了想,他謹慎地答:“此處藏於野山密林間,偏僻隱秘,但時間久了也難保不會被勘破。皇爺若有此意,臣再去尋個更加隱秘之地,不過恐怕得離京城有一段距離。”
景隆帝沉吟片刻,寫道:“再去城東打探,若發現那些便衣暗探撤了回去,就暫留不動。反之則即刻轉移。”
褚淵領命而去,沒幾個時辰回來複命,說他所發現的那些暗探果然撤得一乾二淨,就像元宵之夜的相逢一面從未發生過一樣。
清河知道朕不願露面必有隱情,他選擇遵從朕的意願,所以才阻止賀霖派人暗查……景隆帝既欣慰又有些悵然。他將之前所寫的幾張素箋丟入炭盆,另換了一張帛條,筆觸凌厲地寫了兩個字:
——驚蟄。
褚淵接過帛條,並不好奇這密語背後的含義,也十分熟稔地知道該送去哪裡,毫不猶豫地告退了。
景隆帝又重回到獨處的高寒中,望了望窗外密雲不雨的天色,張嘴似乎想說句什麽。但嘴唇開闔之間,極力運用喉舌仍發不出任何聲音,最後他無奈地輕歎口氣,提筆在“日照江山圖”的重樓上,在迎著朝陽的高台邊,用筆尖點出了兩個背影。
背影如小而淡的兩個墨點,卻依稀能看出是並肩而坐的姿勢。
除了背影的原主,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是誰,為何偌大的江山之上唯有這兩個並肩的人影。直至這幅禦寶流傳到五百年後,仍有許多史學家、考古學家對這兩個人影的身份,與畫作者大銘聖宗皇帝的筆下之意爭論不休。
有人說他是緬懷亡妻,也有人說是對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的反注釋,還有為數不多的一些人,堅定地認為這就是那對著名的君臣關系曖昧的又一鐵證。隨即跳出另一撥憤怒的人馬,反駁說——不要張冠李戴!那對著名君臣裡的“君”明明是大銘武宗皇帝,怎麽可能是他那中道崩殂的爹?於是又引出了罵仗的第三方,罵之前兩撥人磕CP磕到瞎了狗眼,愣把那麽證據確鑿的文臣武將知己情給無視了……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冒出了零零散散的幾個野史考據黨,沒什麽底氣地說:中道崩殂其實是假的,聖宗皇帝的帝陵入口有二次開啟的痕跡,與安葬封陵的時間隔了數十年。期間聖宗也是去五台山出家……然後被以上全員調轉槍頭,以造謠的罪名合力罵了個狗血淋頭。
當然,這是很遙遠、很遙遠以後的事了。眼下,這幅名作墨跡未乾,作畫之人筆下有帝王雄心與深阻的城府,亦有難以割舍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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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古雁率部叛逃,南下入侵山西,據說遭到銘軍阻截,不知勝負如何。阿勒坦隨即領兵十萬有余,駐扎於雲內平川,似有犯闕之意,卻又按兵不動。”探子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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