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紅追聽完,面無表情說道:“大人看得挺開。”
“還好還好……誒,你什麽意思?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當然是佩服大人胸懷寬廣,有容乃大。”荊紅追攬住他的腰身,足下一點草尖,飛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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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萬靖北軍翻越陰山與小瀚海,向著雲內平川與河套交界處的沙井鎮飛馳而去時,阿勒坦已然回到了韃靼王都旗樂和林。
鶴先生一行人還在眼巴巴地等他回復,等得已有些焦躁了,隻面上還端著寵辱不驚。
期間斡丹按阿勒坦走前吩咐的,送了幾撥美酒好肉,態度也變得熱情了些,有次還一個沒忍住,滿腹憤恨噴吐而出:“那個靖北軍的主將,什麽狗屁豫王,簡直欺人太甚!派出死士劫走天賜可敦不說,還在陣前叫囂。聖汗也是顧念著可敦的安危,才沒用全力,否則他朱栩竟如何能傷得了我們草原最強壯的勇士、最神通的大巫?”
鶴先生一臉關切地問:“聖汗傷勢如何?還有那一夜,可敦竟是被豫王劫走的?如今怎樣了,奪回來沒有?”
斡丹道:“一點皮肉傷,倒是不嚴重。但豫王扣押著可敦不放,聖汗此次前去討伐,便是要報傷臂之仇、雪奪妻之恨!”
斡丹走後,鶴先生端著茶杯,微笑著問沈柒:“連營主覺得此人方才所言,可信麽?”
沈柒冷冰冰地道:“人的確是豫王劫走的。阿勒坦率軍出城時,將開旗之箭射向南方,勁力較之前弱了三分,許是因臂上帶傷導致。”
“所以,你覺得此事應該可信?阿勒坦與大銘的仇恨結得越深,為我們所用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只是說了自己的所見所知。至於我信不信,沒必要告訴你;而你信不信,關我屁事。”
養氣!養氣……鶴先生暗中咬牙,沒必要與一枚棋子計較一時短長,遲早有出氣的時候。他面上雲淡風輕地點了點頭:“連營主所言甚是,旁人說的只能作為參考,判斷是自己的事。”
直到這日,阿勒坦率軍回城了,鶴先生琢磨著必須見上一面,才好窺探對方的真實意圖。
斡丹迎接時,見聖汗眉宇間光彩湛然,一掃之前的鬱怒之色,便擠眉弄眼地道:“阿勒坦,你終於……解毒了?”
阿勒坦瞪他一眼,笑罵:“閉嘴。”
“烏尼格怎麽沒同你一起回來?”斡丹好容易逮住個促狹的機會,又問,“難道是我送你的環兒不夠好用,沒把人徹底睡服嗎?”
阿勒坦一掌拍在他後背:“你再說葷話調侃,我就給你再指婚一個瓦剌貴女,讓你梅開二度。”
斡丹嚇了一跳,當即擺手:“萬萬不可!我女人會拿簪子捅死我的!不說了,不說了。”
阿勒坦哂笑:“耷拉耳朵的獒犬,倒敢來咬獅子尾巴。”
斡丹趕緊撇開話題,從懷裡掏出一個裝信的木筒遞過去:“這是昨日剛收到的,烏蘭山老巫托一位養海東青的獵人送來,說請聖汗及時親啟。”
阿勒坦接過木筒,挑開筒蓋上的松脂火漆,抖出一卷用皮繩捆著的羊皮紙來。他展開羊皮紙,發現這次老巫沒有用神歌給他帶來提醒或警示,而是寫了一封有頭有尾、詳詳細細的信。
“神樹之子,草原上的黃金,群鷹的首領阿勒坦——你還活著嗎?
“當然還活著。無論你拿到這封信時,是在三年期限的最後一刻之前,還是之後;也無論你是否已經找到以血汙染你身上刺青的那個人。你都會活得好好的。
“沒錯,我說你身上還有一種毒,血毒,並非藥膏可以解,是騙你的。”
阿勒坦手指一用力,險些把羊皮紙戳出個洞。他瞪圓了雙眼,盯著“騙你的”三個字看,腦海中閃過自己當時剛從解毒的假死狀態中醒過來的情景——
我身上的毒解了麽?他茫然地問老薩滿。
解了,老薩滿說著,眼底閃過一絲狡獪的光,但別忘了,你身上還有一種毒,血毒,並非藥膏可以解。
他半信半疑,皺眉道,騙人。
老薩滿回答,你可以試試。三年後毒發不要再來找我,我也無能為力。
如今回想起來,老巫臉上那一絲意有所指的狡獪神色,竟被那時身體與精力極度虛弱的他給忽略了。可是,明明救了他的性命,為什麽要騙他?害他整整三年都活在死亡限期而至的陰影中,老巫圖什麽?
阿勒坦深吸口氣,繼續往下讀——
“是啊,當時我為什麽要騙你呢,孩子,你不妨猜一猜?
“這三年來你的豐功偉業,即使是遠在烏蘭山腳下的我也有所聽聞,它們從獵人與牧人的讚歌聲中傳到我的耳旁。我為你的勇武與智慧感到驕傲,為我自己在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還能有所建樹而感到驕傲。
“但這三年來,我的擔憂也始終沒有停歇。在我決定為你解毒之時,在我意識到你可能會受神樹果實的藥力影響,從而變成一個與過去的你截然不同的人之時,這種擔憂就像泉底升騰的氣泡,從我心裡不斷浮現出來。
“從我敷塗秘藥的手中,會誕生出一位英雄,還是一個暴君?
“我不知道。哪怕是活了這麽多年月的我,日日聆聽神明旨意的我,也有不知道的事啊,那就是將來的事。
“‘想獵殺野狼,就得冒被狼牙咬穿的風險。想捕捉鷹隼,就得冒被爪喙撕裂的風險。想從絕境中求得生存,哪可能不需要冒險呢?老巫,我願意接受。而且我相信,無論再怎麽改變,我阿勒坦還是阿勒坦!’——當初正是因為你說過的這番話,我才下定決心為你搗藥解毒,為你重新刺上一幅神樹刺青,為你謀取一個未知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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