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屁!前天回的也好意思叫‘剛’?那我前年還剛滿十八呢!”
“你可不就是剛滿十八麽?”沈柒道,“再過八十年也一樣。”
蘇晏板著臉,最後沒繃住,笑了起來。
沈柒把他拉進懷裡親了又親。兩人絮絮地聊了半晌正題與閑話,有時前一句公事後一句私事也不覺得混錯,彼此心領神會足矣。
蘇晏得知沈柒從西南方向回來,就問:“那條道離風荷別院不算太遠,你有沒有替我去看一眼皇爺?”
沈柒曾答應過他,若是外出路過、行動隱蔽時,就順道看看景隆帝的情況,畢竟蘇晏如今身居高位,京城裡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做很多事都不方便。
“看過了。”
“皇爺情況如何?”
沈柒把他摟得更緊,垂下眼皮,語氣平淡:“老樣子,並沒有清醒的跡象。”
蘇晏難掩失落:“其實我前兩天的半夜剛去看過,的確……唉,明明上個月前感覺他手指動彈了,怎麽又毫無進展了呢。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醒……”
沈柒安慰道:“所有人都盡力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對了,這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再去風荷別院。”
“為什麽?”
“我碰到了褚淵,說是近來似有不明身份的人在附近窺探著什麽,他擔心暴露了皇爺。為了以防萬一,這幾個月你先別去,還有今上那邊,你也給他提個醒。此後皇爺的病情若有變化,應虛先生會傳信給我,我再轉交與你。”
蘇晏擔憂地皺起眉,點頭道:“我知道了。放心,賀霖也不是個輕重不分的人。”
賀霖……沈柒被一股突來的牙酸擊中,暗中把拳頭捏了又捏,方才忍住惡氣。
要不要告訴他?蘇晏想。
要不要告訴他?沈柒想。
兩人相顧無言地對視幾秒,同時挪開了目光。
話題一下子冷場了,沈柒隱隱有些煩躁,蘇晏則是有些坐立難安。如此莫名尷尬了片刻,蘇晏起身正待告辭,沈柒一把將他拽回來,按在圈椅上——既然不好說話,就好好辦事吧。
此時此刻,風荷別院中的一處靜室內,褚淵跪坐在垂地的簾幕前屏息等待。
過不久,從簾幕下方的縫隙裡,一張對折的紙條被悄無聲息地推了出來。
褚淵拿起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兩行字。
字跡十分生疏與吃力,即使用的是類似現代硬筆的、更易於書寫的雙瓣合尖竹管筆。剛開始的幾個字尤其顯得筆畫扭曲,猶如出自握不住筆的幼童之手。
褚淵有些心酸,看完紙條,用身旁的燭火燒成灰燼,叩首後起身離開靜室。
他在門外遇見正在等候的陳實毓。褚淵動了動嘴唇,一時不知該交代、拜托些什麽——無論他們交不交代、拜不拜托,應虛先生都已經秉持一顆醫者之心極盡所能。
陳實毓微笑著朝褚淵點點頭,說道:“褚大人去罷,這裡交給老夫。”
褚淵向他抱拳,深深躬身:“聖躬就全仰仗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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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病”的一夜過後,朱賀霖總想找機會與蘇晏獨處,琢磨著怎麽敞開心扉好好溝通一番,進而讓對方接受自己的心意。
可惜蘇晏恪守當夜的約定,出了殿門後兩清,再碰面就完全一副君臣和禮、公事公辦的態度,倘若用後世的話說,大約就叫“拔屌無情”。
朱賀霖一連碰了幾鼻子灰,再怎麽滿懷熱愛,也難免被冷水澆得透心涼。
富寶不忍見他苦惱,出了個不厚道的主意:“奴婢找個由頭把蘇大人約進宮赴宴,哄他喝禦酒‘寒潭香’。那酒清甜好入口,後勁卻大得很。到時奴婢把殿門一鎖……後面就看皇上的本事了。”
朱賀霖笑罵:“什麽下作的招數,虧你說得出口!”到底聽了有些心動。
他與蘇晏少年相識,彼此秉性可謂知根知底,一方面暗恨這廝勾三搭四、全無節操;一方面又覺得對方風骨藏在風流中,真踩了底線搞不好要玉石俱焚,矛盾得很。
富寶謝了罪,又笑嘻嘻道:“奴婢雖是無根之人,但也知道情之一事沒道理可講,分分合合還不都是看當下的感覺。蘇大人就算再硬氣,皇上多使些水磨工夫,磨著磨著,興許就磨化了。”
朱賀霖拿盤子上的貢果砸他,富寶笑著躲開,退出殿去。
大殿角落裡,梨花與海棠纏咬成一團。不知是不是欺壓同伴過頭終於遭到反擊,梨花發出一連串尖叫,聽著很有些淒厲。朱賀霖嚇一跳,怕愛貓受傷,幾步趕過去想分開兩隻貓。
近前了才看清情況,當今天子神色複雜地看著兩隻交.配的貓,轉身“嘁”了一聲走開,心中悻悻然想:貓都成事了,人還只能抱著空枕頭睡……沒天理了!
蘇晏沒赴富公公的約,倒不是因為心存警惕,而是近來又忙碌起來,實在抽不出空。
眼看快要到五月,全國公祭的日子將近,他得確保各府城的有司衙門具體操作時不出狀況,因此少不得一道道公文往各地發、一個個督察禦史往外派,同時錦衣衛各衛所的暗探們也得配合著大面積調動起來。
西洋畫師愛華多不休不眠地趕工了一個月,幾乎累脫了形,還想找蘇晏訴訴苦、邀邀功,結果到文淵閣門口一看,他比自己還累呢,簡直要被桌案上的奏本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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