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微微頷首,起身後一轉念,對站在身後不遠處的荊紅追說道:“阿追,你也隨我來。”
擦肩而過時,他深深地看了沈柒一眼,無聲地翕動嘴唇:我會想辦法解決,切莫輕舉妄動。
大堂的門關上了。
庭中,禦前侍衛拿著枷鎖就往沈柒身上套,沒好聲氣地說:“聖命難違,得罪了!”
石簷霜立刻帶人上前,賠笑道:“兄弟們等一等,反正人就在這兒,也跑不了不是?”
“這可難說,誰知道沈指揮使會不會畏罪潛逃。”
“枷鎖一上,日後我們大人在朝堂上顏面何存?況且蘇相正向皇上求情。諸位想想,蘇相所言,皇上哪次沒有允準?”
“今時不同往日了。”那名禦前侍衛哂笑,“過了今夜,沈指揮使的腦袋未必還能長在脖子上,要顏面又有何用?”
“你——”
沈柒抬手阻止了石簷霜。他掃視過一眾禦前侍衛,目光有如沾血刀刃。
“這裡是北鎮撫司。”沈柒說。
“朝廷的北鎮撫司。”那名侍衛心頭寒意滋生,意有所指地回答。
“你們只有十二個人。”
侍衛面色微變:“這裡的錦衣衛再多,那也是皇上的臣子。怎麽,你沈柒還想煽動手下造反不成?”
沈柒冷笑:“在皇帝心裡,我不已經是鐵板釘釘的逆賊了麽?誠如你所言,明日我的頭顱未必還在頸上,現在不反,更待何時?”
此言一出,禦前侍衛們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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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內,蘇晏望著面前死裡逃生的錦衣衛暗探,臉色很是難看。
他認得這人,是高朔手下一名精乾的探子,曾經在白紙坊爆炸案中出過力,並沒有背叛錦衣衛、誣陷沈柒的動機。何況他察言觀色,對方也不似作偽。
朱賀霖又遞來一截金屬打造的奇異圓筒,筒面上凹凸的紋路似乎暗藏玄機。蘇晏接過來反覆翻看。
“這是從沈柒家中密室的暗格裡搜出的,你可知這是什麽?”
“像是機關盒之類?”
“不錯,正是專門用來傳遞消息的機關套筒。我們在清繳真空教的地下窩點時曾經見過。”朱賀霖說道,失望之色溢於言表,“沈柒早就背叛了朝廷,背叛了父皇與我,也背叛了你。”
蘇晏踉蹌了一下,向後跌坐在椅面,臉色蒼白。
“……不可能。”他難以置信地喃喃,“七郎不會做這種事,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更何況,他現在身居高位,掌握著整個錦衣衛,沒有理由背叛大銘,與弈者勾結……”
朱賀霖喝道:“蘇清河,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這麽聰明的一個人,難道對沈柒從未有過一絲懷疑?”
蘇晏用力搖頭。
荊紅追上前一步,冷著臉對朱賀霖道:“閉嘴,不要再逼他。”
朱賀霖寸步不讓:“我就是要逼他,逼他認清現實,逼他長痛不如短痛!”
他走到圈椅前,俯身撐著扶手,朱紅色織金龍紗像一團烈烈的彤雲,籠罩著蘇晏。
年輕的皇帝低頭注視他衷愛的臣子,沉聲道:“沈柒為什麽背叛,除了他天生反骨、狼子野心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你知道。”
蘇晏哀求般看著自己親手扶上帝位的君王,這一刻他像大病經年似的虛弱無力。
“你知道!”朱賀霖加重了語氣,“他是為了你!不,準確地說,他是為了自己的獨佔欲。所有妨礙他獨佔你的,無論是家國、君主,還是道義、倫理,統統都是他的敵人。而對敵人,他從來都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
“他沒有信念,沒有底線,沒有道德感,甚至連作為人最起碼的同情心都沒有。他是踩著屍山血海爬上去的,不僅因為他需要那些血肉,更因為他享受那些血肉。父皇說得對,他就是一頭披著人皮的檮杌——這樣的怪物,你還留戀他什麽?!”
朱賀霖並沒有說錯……蘇晏心裡有個微弱的聲音這般說道。但與之相對的,沈柒所要面臨的下場,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可是,我也曾對皇爺說過……”蘇晏抬起手,隔空描摹著朱賀霖的眉梢眼角,那與朱槿隚唯一的一點相似之處。
——臣願意做那條鐵鏈,哪怕最後被掙斷,臣也願意。
——清河,你別犯糊塗!
——臣清醒得很。臣以身為鏈約束他,他也願意被臣約束,如此於公於私都是好事,皇爺就不用分心留意凶獸脫柙的後果。
——要是約束不住呢!
——那臣就以血肉飼他。
“我願以身為鏈束他,以血肉為牲飼他。”蘇晏輕聲道,“皇上……賀霖,你留他一命,就當我求你,別殺他。”
朱賀霖幾乎被憤怒與絕望淹沒。
“蘇晏,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為何還要執迷不悟?!”他用力握住蘇晏的手腕,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尖銳的字眼,“你別求我,去求天下,求那些爆炸案中喪命的民眾、那些被卷入邊境戰爭的百姓——你問問他們,能不能放過沈柒!”
蘇晏的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
“夠了!”荊紅追大喝一聲,上前拂開了朱賀霖的手,“你這是勸解?你這是在用沈柒的錯來懲罰蘇大人!”
“我沒有!”朱賀霖轉頭朝他咆哮,“我只是希望清河看清楚,他這麽盡心盡力地護著沈柒,有多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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