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蘇大人出於種種原因還不想走,以至答應了豫王“單獨談談”的要求,把貼身侍衛打發去買晚餐。
荊紅追走時心不甘情不願,但走遠了以後,又自發自覺地轉過彎兒來,心想:豫王倒也算是個落難英雄,大人對他早有改觀。如今若是生出幾分憐惜,也不算太離譜……心軟歸心軟,再納一房決計不行!莫說老皇帝怎麽想,便是小皇帝知道了,還不得鬧得個天翻地覆?大人,你可別給自己找麻煩啊!
蘇大人沒聽見侍衛的心聲。他聽見豫王磨著後槽牙道:“久別重逢,我滿懷赤忱,你卻抱著多少懷疑刺探、別有用心……對此,清河難道不需要向本王解釋一二?”
第357章 書生的壞心思
蘇晏對豫王有過忌憚與怨恨,也曾經避之唯恐不及,但以前哪怕情勢再迫人、對方氣焰再洶洶,也從未有像今次這樣,令他心中慌亂又枯澀,簡直連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
他垂目避開豫王銳利的眼神,強作鎮定地答:“什麽‘別有用心’,我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有什麽壞心思呢?還不是看王爺近來行事詭秘,擔心你行差踏錯……”
“蘇、清、河!”豫王打斷了他的辯解,聲量不大,一字字卻低沉有力,“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蘇晏噎住,長歎了口氣:“豫王殿下是頂尖聰明的人物。這兩個月來對我的信任與縱容,一半是念舊情,另一半也是想知道我來投奔你的真正原因,所以對我在王府的一切舉動睜隻眼閉隻眼,其實殿下心裡早就起疑了,對吧?”
“不,我並不想懷疑你。哪怕你數次溜進我的書房,哪怕你不露聲色套我的話,我也願將一切攤開給你看。”豫王伸手捏住蘇晏的下頜,迫使他直視自己,“清河,看著我——
“你眼前這個人,過去困蹇京城時何等輕偽敗壞、何等面目不堪,甚至到連自己都當了真的地步,可如今他已徹底撕下那張黏於血肉上的面具。無論你來還是不來,他都對你坦坦蕩蕩地敞開大門,無論你信還是不信,他都會堅定不移地做該做的事。
“其實,‘蘇大人’對不對‘豫王’說實話並不重要,身份所限、職責所在,往往由不得人。”豫王神色嚴肅,眉眼間是一片北地覆霜的秋原。
蘇晏知道一定還有後話,不知不覺地接了個轉折:“但是……”
豫王嘴角微揚,一縷晴色漸生眼底:“但是‘清河’對‘槿城’,是否可以再多些坦誠?”
蘇晏此刻本就心虛理虧,倘若被對方嚴厲斥責,保不準要為了面子而戰。然而對方卻這麽寬宏大度地一笑一問,就像用兵如神的大將,精準打擊在他的軟肋上。
他似乎恍惚了好一會兒,待回過神來,發現已不自覺地握住了對方托在他下頜的手,甚至還下意識地往自己胸口壓去,是一副要掏心窩子的架勢。
豫王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蘇晏心慌了,想轉身逃離,卻被對方擒拿著抽身不得,無奈道:“我說實話,你先松松手。”
豫王松手,慢條斯理地扯平他衣襟上的皺褶:“你說。從最後一次見到我那好侄兒說起。”
蘇晏見他猜出背後授意者,也沒什麽好隱瞞了,把朱賀霖找到自己隱居地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最後解釋:“你也別怪賀霖多心,就遼王寫給你的那些信,任誰看了都會起疑。”
豫王反問:“你呢?你有沒有對我起疑?”
蘇晏微怔後,誠實地道:“有。”
豫王眉頭一皺,又聽他繼續道:“只是從‘起疑’開始,後面的日子就十分難熬。我想就算有人把你的謀逆證據擺在我面前,我也會先考慮是不是偽證;就算你親口承認要造反,我也會先思量你是不是受人脅迫或賭氣亂說。‘起疑’不難,但‘確認’真是太難太難了,也許直到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那一刻,我才會死心……
“不,那一刻我怕是仍心存希望,覺得你是在做戲給誰看。也許真要等到人頭落地,我才會——”蘇晏越說越莫名地沮喪,最後也不知生出什麽惡氣,咬牙切齒道,“這便是你要的,蘇清河對朱槿城的坦誠,滿意了麽?”
豫王素來敏銳的腦子,這會兒竟有些發蒙,愣了好一會兒,方才從眼底乍然放出驚喜的亮光。他哈哈哈地朗聲大笑起來,一把環住蘇晏的腰身,托起他原地轉了好幾圈。
蘇晏雙腳離地,暈乎乎地叫:“做什麽……瘋了你!放我下來……吐你身上跟你說!”
豫王滿不在乎:“沒事,我不嫌髒。”
蘇晏用力捶他肩膀:“我嫌暈!”
豫王知道他難受,卻並不想放開,甚至生出了惡劣的念頭,想叫他也嘗嘗這兩個月來自己心中百十分之一的難受。可惜這一縷惡念初生,就被滿心歡喜澆滅了。
這股歡喜刺得人心中作痛,像久旱的焦土澆了水、燒紅的刀鋒淬了冰,發出“呲——”的一長聲飽脹的疼痛的裂響。豫王停下動作,用鼻尖抵著蘇晏的下頜,近乎凶狠地逼問:“忠心見疑,為人者所不能忍。如此屈辱之事,蘇禦史準備如何賠償本王?”
蘇晏磕磕巴巴道:“下官會向皇上面呈實情,極力替王爺正名,說你是個忠君愛國的好臣子……”
豫王低低咒罵了一聲“被效忠”的對象。
因為挨得太近,蘇禦史明明聽清了這句欺君犯上之詞,卻不得不假裝沒有聽見,以免打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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