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紅追問:“還回王府住?”
蘇晏搖了搖頭:“有些事我還要向他了解細節,取得能證明他清白的證物,好向賀霖做個交代。然後我們就立即回京。”
兩人轉身往營房裡去。
“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回京,就再難離京。”
“……我已拿定主意。”蘇晏朝荊紅追歉意地笑了笑,“阿追,原諒我的任性,之前離京隱居,如今又要回京複職,做什麽都拉著你。”
荊紅追一邊將提盒中的杯盤擺上桌面,一邊說道:“我樂意。”樂意陪著你東奔西走,樂意守著你春夏秋冬,千金難買我樂意。
蘇晏似乎聽見了他未出口的心聲,目光越發柔軟,將一雙筷子送至他手中:“坐下吃飯,我給你盛湯。”
荊紅追沒推辭。平日裡他很自覺地服侍著蘇大人,但當蘇大人偶爾也想服侍服侍他時,那就不是單純的服侍了,而是情趣。
豫王在屋外廊下,隔著窗子佇立片刻,終究還是沒有推門進去,把二人對酌變成三人晚餐。
過猶不及的道理他懂,也隱隱悟出蘇晏拒絕他親近的原因,但這種心理障礙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轉,須得有合適時機、合適氛圍、合適手段,耐心細致地調教。
解鈴還須系鈴人,豫王相信自己的床笫技巧,正如相信自己那杆親手打製的長槊。
而這個時機,總會來的……要不了多久。豫王朝窗縫內隱約可見的身影愛憐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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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元年十月,因病卸職的蘇晏病愈回京,得到皇帝起複,重任吏部左侍郎、內閣大學士,官複原職。
回歸朝堂的第二天,蘇晏就去了天工院視察;第三天,他以內閣次輔的名義向皇帝上呈了一份奏疏,這便是後世普遍認為,在銘史上政治意義不亞於《劾衛氏十二罪疏》的《靖北定邊策》。
蘇閣老甫一回朝堂,就用一本威力不亞於水雷的奏疏把這片深潭炸了個浪花四濺、驚濤拍岸,令無數官員不由感歎:蘇十二還是那個蘇十二,還是那般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在這本名為策論的奏疏中,蘇晏提請:特事特辦,重建十萬靖北軍,由豫王朱栩竟率領,迎戰屢犯邊境的北漠聖汗阿勒坦。
第358章 等的人回來了
馬車離京城尚有百余裡,錦衣衛的奏報便已呈至雕龍描金的案頭。黃昏時分,蘇晏剛踏進城門,就接到了傳召他入宮的口諭。
傳諭的是老熟人,從東宮小內侍升任了掌印少監的富寶。
富寶與朱賀霖同齡,如今也長成個十七八歲青年,曾經的澄澈與稚氣從他身上淡去,當他站在車門外仰臉笑望蘇晏時,蘇晏依稀感覺到了“歲歲年年人不同”更深刻的涵義。
——很多時候,成長會讓人變渾濁,然而渾濁亦是為了生存。
富寶在蘇晏面前舉止謙恭,態度殷勤,比毛崽子多桂兒更像藍喜的乾孫子。蘇晏與他寒暄了兩句,微笑問道:“皇上召得這麽急,可是出了什麽事?”
富寶賠笑:“蘇大人回京,就是一等一的大事。皇上如隔三秋的心情,還望大人多多體諒。”
蘇晏連聲道不敢,又問:“可否先讓我回家沐浴更衣再進宮面聖,以免失了臣禮?”
富寶道:“宮中早已依著大人的身量備下各色衣物,溫泉浴池任君選擇,莫讓皇上久等啊。”
蘇晏沒轍,隻得沿著正陽門大街徑直往北入宮。
馬車與駕車的荊紅追在午門前被攔住,荊紅追以眼神示意:大人可需我陪同?
明著陪,他敢闖宮;暗著陪,他能瞞過所有禁衛軍的耳目。端的看他家大人如何吩咐。
但蘇晏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說:“阿追,你先回家等我。好久不見小北了,你和他敘敘舊,也問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京城發生了什麽大小事件。”
蘇大人沒說會不會回家吃晚飯,意味著有留宿宮中的可能性。然而大人也並未露出憂慮之色,沒叫他暗中保護,說明自有應付小皇帝的法子。兩人的默契已近乎心心相印的地步,荊紅追聞言點了點頭,將一隻小小的木質哨笛放在蘇晏掌心:“這是我在回京路上削的,音色特殊,能使皇宮屋脊上棲息的群鳥驚狂飛旋,遠遠的便能看見。大人今後就帶在身邊,以防萬一。”
阿追的一番心意,蘇晏自然不會拒絕,他將哨笛貼身收藏好,隨富寶入了宮。
沐浴更衣後,蘇晏來到禦書房,見到了一身煙霞色團龍常服的朱賀霖。
朱賀霖愛穿紅。紅是儲君色,他幼年時穿慣了,而紅色又出奇地襯他的氣質,絲毫不顯女氣,反而分外英氣勃勃。
蘇晏進入殿門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被這襲明豔的色彩奪去視線,下意識地想:才兩個月不見,小朱又長大成熟了不少啊!
朱賀霖放下奏本,抬頭看他的瞬間,似乎想要離座向他奔來,一如往常的每次見面。但微抬的上半身很快又沉了下去,他像個威儀有度的帝王那般,朝入殿的臣子招了招手:“不必行禮,過來。”
燭光中,蘇晏恍惚看見了暌違已久的景隆帝朱槿隚,唇邊掛著恬靜而深邃的笑意,在莊嚴的禦座後,在夏日的蓮池邊,在元夜的城樓上,朝他招手。
他腳下微晃,從瞬間的幻覺中掙脫出來,咽下喉內酸澀,懷著複雜的心情一步步走向年輕的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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