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嘲道:“北漠人逐草而居,只會搭穹廬,哪裡會建城池。不過是數百年前來往西域的商賈們自建城鎮的遺址罷了,後來那一片自立為慶州,被衛家重新修葺加固過,才有了城池的雛形,改叫慶州城。
“再後來,衛家衰敗,韃靼趁機吞並了慶州,又改慶州城為雲內城。
“如今佔據雲內城的,是韃靼的一個大部族——拓跋氏,在韃靼王庭投降後也一並臣服了阿勒坦。”
蘇晏越聽越覺得,這雲內城頗為重要,若是能拿下拓跋氏,將雲內平川收歸大銘,就能以瀚海沙漠作為新的邊境線,將北漠騎兵擋在敕勒川外……不對,沒有天塹作為倚仗,這個平原上的邊境線未免也太搖搖欲墜了吧……還是得再往北推,把敕勒川也納入大銘版圖,以陰山作為邊界線……
這樣的話,大銘就有了最廣闊的牧場。但草原民族的生存空間就要向陰山以北壓縮,那裡多是凍土與戈壁覆蓋的荒原,生存條件也會變得更加惡劣……
蘇晏在腦海中替大銘開疆辟土的同時,又對那般境地下的北漠部族生出了一絲憐憫,但他很快就把這點憐憫掐滅了——身為大銘重臣,自然要站在大銘立場上考慮國家利益,哪裡還管得了他國死活?而且眼下大銘正在與北漠交戰,人道主義精神也不是在這裡用的。
豫王直覺蘇晏的情緒有點低落,便將他往自己懷裡壓了壓:“睡了一日夜,餓壞了罷,停下吃些乾糧?”
蘇晏搖頭:“不能耽誤你行軍。”
豫王笑道:“據情報推算,阿勒坦的大軍前鋒才剛剛翻過陰山,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在雲內城附近設伏。再說,不僅你餓了,將士們也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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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闌乾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裡凝”,形容的便是寒冬時節的瀚海沙漠,地表結冰後裂成千溝萬壑的情景。
但是北漠人早已在更加惡劣的氣候與環境中,鍛煉出銅皮鐵骨與一顆頑強如鐵石的心。十幾萬大軍的馬蹄轟然踏過沙漠上的裂冰與礫石,像一場氣勢浩瀚、不可阻擋的雪崩。
阿勒坦計劃,大軍到了雲內城外進行最後一次境內補給,然後兵分三路,分別撲向大同右衛、平虜衛與威遠,破開防線後由桑乾河向東直逼大銘京師。
發兵前制定行軍計劃時,瓦剌將領們聽聞曾經名震朔北的代王已回懷仁封地,頗有幾分忌憚,建議繞開大同,襲擊太原。
阿勒坦道:“你們的情報落後了。朱栩竟如今已重掌靖北軍,就駐扎在太原軍鎮,偏頭關附近的邊堡。”
將領們對聖汗十分尊崇,卻也想知道如此細致的情報從何而來。
阿勒坦說道:“楚琥戰敗後,剩余部下攜所虜人畜撤回王庭,我在俘虜營裡意外發現了一個故人。”
這個“故人”,阿勒坦沒有讓眾將看見,而是由他的心腹侍衛長斡丹親自看押。
阿勒坦對斡丹說:“這人我忘了名字,隻記得似乎在靈州清水營見過,還與我打過一場,是敵非友。”於是斡丹用馬鞭把對方抽了個遍體鱗傷,見他仍嘴硬,便要拿他活活去喂狼,最後逼供出真相——
他叫霍惇,是一名夜不收的暗探,負責為靖北軍打探軍情。
阿勒坦依稀記得兩人打鬥的場景,認定此人必是銘國軍中將領,暗探的身份不可信。霍惇被逼無奈,說他的摯友嚴城雪因為毒殺瓦剌王子被朝廷斬首,他也受了牽連,被貶去夜不收當個小卒。
“聖汗當初中毒,險些喪命,是你們兩個害的!”斡丹大怒,拔刀就要殺霍惇,被阿勒坦攔住。
“如果你口中的摯友,就是銘國派使臣送來的那個人頭——它還在,你告訴我朱栩竟與靖北軍的情報,我就把頭骨還你。你們中原人不是講究個全屍,入土為安?”阿勒坦對霍惇說。
霍惇很想要回那個頭顱,卻也知道泄露軍機就是叛國,一時猶豫掙扎。
阿勒坦笑了笑:“我不知你是怎麽想的。但如果朝廷殺了我的摯友,又把我派去送死,我為何還要對它懷著愚忠?”
霍惇艱難拒絕。
直到斡丹取來那個顱骨,要當著他的面踩碎,霍惇方才落下淚來,向他們吐露了一個重要軍情:
豫王已知阿勒坦將率部南下叩關,準備率靖北軍於陰山之南設伏迎擊。
陰山之南是敕勒川,再往南是瀚海沙漠與雲內平川,在哪裡設伏?阿勒坦逼問。
霍惇說具體地點他也不知,但按照豫王的一貫手法,會根據敵方的行軍路線來靈活部署。
阿勒坦把霍惇投入牢中命人嚴加看管,出門後對斡丹道:“我替朱栩竟想好了一個設伏地點——雲內城。”
眼下,北漠大軍已連夜橫穿瀚海沙漠,再往南便離雲內城不遠了。
天陰沉得厲害,風勢又大了,斡丹有點不放心,對阿勒坦說:“要不還是派左翼軍去城外取糧草吧,那些小部落戰力稍弱,作為誘餌折損了也不算太大損失。”
阿勒坦反問:“為何稱我為北漠聖汗,而非瓦剌聖汗?”
斡丹不假思索答:“當然因為阿勒坦是北漠共主!”
“既是北漠共主,來自小部落的左翼軍是否也是我該庇護的臣民?”
斡丹無言以對。
阿勒坦用馬鞭的鞭梢抽了抽他的後背,力道不大,像個嚴肅的提醒:“你要跳出部族的圈子,放眼整個北漠了,斡丹,否則會跟不上我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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