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你,就能找到清河嗎?”豫王眼眶赤紅,瞪了他好一會兒,方才稍作冷靜,澀聲道,“更何況,要說責任,說過失,那也得先算在我頭上。是我自負兵力與武功,以為能在任何險境中護他周全,卻沒料到天威難測,非凡人之力所能抵抗!當初我若是將他留在邊堡,也許清河就不會……”
“不是也許,而是肯定!”一道比霜刃更加冷亮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
豫王猛然回頭,見遠處雪地上一點灰影,仿佛水波扭曲了幾下,倏忽便已至眼前——果然是孤身單劍的荊紅追。
荊紅追並未騎馬,一身煙灰色曳撒也沒有外加披風或罩甲,顯得單薄且風塵仆仆。他逼視著豫王,雖面無表情,冰冷的聲線裡卻殺機四溢,使得周圍的黑雲突騎頓生戒備,紛紛衝過來圍在主將身邊。
豫王抬手製止住準備拔刀的突騎們,對荊紅追道:“你終於追上來了。”
荊紅追寒聲道:“你還好意思提!這一路上你為了甩掉我,故意派後軍清理、混淆行軍痕跡,甚至讓傳令兵留在神木遞假消息,把我引去岔路,害我平白耽誤半日行程。若非你妒心重,容不得我近身隨侍大人,何以釀成今日之禍?!”
由來放曠恣肆,連對景隆帝都不一定賣面子的豫王,此刻面對荊紅追的指責,竟說不出半個辯解字眼。他不堪重負般沉重地呼吸著,最後咬牙下令:“繼續找!這附近找不著,就再走遠點,先把方圓五裡徹底耙一遍!”
兵士們再次散出去,一邊搜尋蘇監軍,一邊收攏死於戰火與暴風雪的同袍屍首。
微生武指著遠處的山坡,對豫王說道:“卑職是在那裡與監軍大人一同觀戰的,後來暴風雪驟起,卑職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山坳方向大約走了二十丈……在那塊大石附近!卑職被刮斷的樹乾撞傷腿腳,失衡摔下山坡暈過去,方才剛醒過來。”
豫王馳馬過去,停在岩石旁,回憶與判斷了一下當時的風向,然後霍然調轉馬頭,朝著西南方向催鞭疾走。
荊紅追二話不說追了過去。
兩人深入一片雪松林中,四下搜索。荊紅追眼尖,遠遠見有棵樹的樹皮上冒出個箭簇的小尖頭,當即飛掠過去,拔出了那支洞穿樹乾的箭矢。
比普通弓箭的箭矢短小,但精鐵所鑄的三棱箭頭帶著倒刺和血槽,破甲和殺傷力都極強。豫王一眼就認出來,失聲道:“是我送給清河的小蠍弩的配箭!”
莫非清河遇襲了?兩人連忙在附近仔細查看,又發現了新的線索。
半塌的雪洞、尖銳的血跡乾涸的岩石、雪地上坐臥的壓痕,還有被風吹散了一半,剩余一半掛在枯枝間的沾血斷發……
荊紅追抓起斷發,湊到鼻端嗅了嗅,斷然道:“是大人的頭髮!”
豫王見斷發足有三尺長,幾乎是從髮根處被削斷的,更兼糊了不少血汙,不由心痛欲裂:“他頭部受傷出血,還被人割了發……是瓦剌殘兵?!”
雖然風一直在刮,但比之昨夜弱了許多,故而雪地上的腳印還殘留著一點淺痕,兩人隨之往北走,很快發現了不少騎兵馬蹄印。
“……大人當時就站在此處,”荊紅追踩在蘇晏留下的腳窩裡,瞋視著周圍散亂的馬蹄印,“被十余個騎兵圍住。他們向北離開時,全是馬蹄印而沒有腳印,說明是將大人虜在馬背上。”
豫王道:“我立刻集合隊伍去追!”
留下一小隊後軍,負責掩埋陣亡將士的屍首,豫王以最快的速度集結了靖北軍,繼續往北推進。荊紅追也取了一匹失散的北漠戰馬來騎,隨軍北上。
追出兩三裡地之後,那串馬蹄印就混入了大軍的車轍馬跡之中,逐漸被朔風吹得看不分明了。
再往前便是冰碴闌乾的瀚海沙漠,更是茫茫不見人馬蹤影。
豫王皺緊了眉頭。
荊紅追峻聲問:“為何不繼續追?”
豫王道:“北漠軍隊慣使誘敵之計,以輕騎兵先將對手引到預設的戰場,再以大軍長途迂回繞至背面與兩翼,包抄殲滅。我朝不少將領就曾在這種靈活機動的戰術上吃了大虧。
“阿勒坦先前數次征伐韃靼,就將這種北漠傳統戰術玩得爐火純青。倘若此時我軍還能抓到幾個潰逃不及的俘虜,供出撤軍的路線與扎營地點,那十有八九就是誘敵深入了。”
說話前,一名斥候騎兵奔馳而來,稟報道:“探路前鋒捉到幾個陷於沙漠冰窟內的北漠騎兵,任憑將軍處置。”
豫王轉頭問荊紅追:“你去審審看?”
荊紅追微微頷首,隨斥候離開後,沒過多久便回來,對豫王道:“施刑便招了,說大軍往北撤入敕勒川,打算借助陰山的山勢躲避風雪。還說阿勒坦既是聖汗,又是大巫,預測接下來兩日還會有暴風雪,絕不會錯。”
豫王十分肯定地說道:“誘敵無疑。一旦我方軍隊橫穿沙漠,進入敕勒川,敵軍的左右翼軍便會迂回包抄到我軍後方,同時從四面發起進攻。屆時我軍將陷入重重包圍,局面將極為被動與不利,很可能會戰敗。”
“所以,你不想吃敗仗,就這麽任由這些茹毛飲血的北蠻子把大人劫走?”荊紅追尖銳地反問。
豫王面上同時湧起內疚與悲憤,咬牙道:“十萬將士的性命懸我一人之手,難道我明知是陷阱,還要為一己私情逼著他們去送命?我自己吃不吃敗仗不重要,重要的是靖北軍若是在此潰敗,北漠軍隊定然士氣大漲,長驅直入兵臨城下,到那時,死的將士與百姓何止十萬!的確,我是憂心清河安危,恨不得以身相替,但我也是一軍之將,是大銘的國門禦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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