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發梢,覺得大概跟前世差不多長短了,便將匕首握在手中,起身辨認方向。
這是一片地勢平坦的原野,不久前應該是剛刮過一場暴風雪,把林木都摧毀了不少。此時氣溫估摸零下十幾度,幸虧原主衣服穿得厚,而且昏迷時,身上的枯木與積雪湊巧形成了個窄小的雪洞,能反射熱量、保持人體核心溫度,不然早就凍死了。
四周放眼無人,遠處似有一縷稀薄的黑煙,邊升騰邊被風吹散,也不知是不是人家。
蘇彥踩著腳踝深的地面積雪,一腳深一腳淺地往黑煙升起的地方走去,沿途看見一些半埋在雪裡的奇怪東西,有的像斷裂的長柄,有的是半塊盾牌,還有被凍成一面白板的什麽旗幟。
走著走著,他不慎被一截樹根絆倒,回頭看時,才發現哪裡是樹根,分明是從雪堆裡伸向上空的一隻慘白透青的人手!
蘇彥嚇得連退幾步,看那隻手僵硬死寂,懷疑有人被凍在下面,便深吸口氣,上前把人手周圍的雪堆稍微刨開一些,果然連著一具屍體。
屍體是個年輕男人,五官是典型的漢人長相,身穿黑色戰袍,外罩齊腰甲,頭戴圓頂寬簷的鐵盔,雪下的另一隻手還死死握著長槍,顯然是一名古代戰士。
……莫非這裡是戰場?誰跟誰打仗?這是歷史上存在過的朝代,還是另一個不知體系的架空世界?
蘇彥盯著那頂造型像鬥笠、又像飛碟的六瓣鐵盔瞧,總覺得有點眼熟,似乎在什麽資料書裡見過……
馬蹄踏雪的沉悶聲響由遠而近,他驚地一轉身,見一小隊騎兵正向他所在的方向疾馳而來。約有十幾個人,背負弓箭,手持長斧、彎刀、狼牙棒等冷兵器,穿著與那名凍死戰士完全不同的皮革長袍與毛皮兜帽。
蘇彥第一反應想躲起來,但積雪與傷口拖了他的後腿。對方已經看到他了,一邊催馬提速,一邊發出呼喝與叫嚷聲。
他完全聽不懂對方的語言,但從對方的打扮與裝備上看,像是古代遊牧民族。
蘇彥驀然想到了什麽,回頭看半埋在雪地裡的戰士屍體——他想起來了,那是銘鐵盔,造型獨特到以朝代來冠名的頭盔!
銘鐵盔……戰場……冬季荒涼寒冷的北漠……遊牧民族……那麽這些向他衝來的騎兵是韃靼人,還是瓦剌人?蘇彥眼前一陣發黑,幾乎可以想象下一刻自己的腦袋衝天飛起,血濺三尺的情景。
他緊張得頭皮發麻、心臟緊縮刺痛,但沒有轉身逃走,一來肯定逃不過,二來直覺背對那些騎兵會有更致命的危險。
蘇彥緊握雙拳,在寒風中深呼吸,極力保持冷靜的思路,轉眼就被這些北漠騎兵包圍了。
其中一人身披戰甲,裝備比其他人精良得多,像是首領,生得厚唇、深目、鷹鉤鼻,嘴角與下頜環了一圈短髯,威武而凶悍。
那人驅馬逼近,嘰裡咕嚕說了幾句話,蘇彥沒有一個字聽得懂。
對方似乎在盤問什麽,但他不能回答,怕一開口就被認出中原人的身份。對方沒得到回應,神情有些不耐煩了,抬起手中的鐵骨朵。
蘇彥心下一凜,急中生智,“啊啊啊”地比劃了一下喉嚨,示意自己是個啞巴,說不了話。又做了個扒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的動作,示意這身衣物是從別的屍體上扒下來的。
拿鐵骨朵的騎兵首領上下打量他,眯著眼思考起來。
身後一名騎兵上前兩步,用蘇彥聽不懂的北漠語說道:“胡古雁台吉,這人可能是個來自中原的奴隸,你看他頭髮。”
中原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輕易不能損毀,只有罪犯才會受那絞發、黥面之刑。所以從前北漠軍隊擄走中原人後,會把他們也絞發或是黥面,使得他們無法輕易逃回中原去。
到如今這股風氣弱了許多,被北漠擄走為奴的不一定都會受髡刑。有些中原百姓或賊匪,走投無路之下還會自發投奔北漠,謀求新的營生,有技藝在身的還會得到善待與重用。
但像蘇彥這樣,僧不僧、俗不俗,短發削得亂七八糟的,怎麽看怎麽像逃跑的奴隸。
另一名騎兵看得更仔細,反駁道:“你看他的臉和手,牛奶一樣白,哪裡是奴隸能擁有的皮膚!”
胡古雁摸著環髯審視再三,眼神令蘇彥覺得自己好似一隻被箭矢瞄準的兔子。片刻後,首領冷酷地下令:“把他——”
“台吉,聖汗命你整軍後撤,退回陰山山腳!”一名傳令兵從遠處飛馳而來。
胡古雁聽了心裡不快,皺眉喝道:“為何要撤兵?”
傳令兵近前勒馬:“聖汗說,看天色大風雪還會持續幾日,平原無處蔽身,容易被敵軍偷襲。況且這種天氣也難以攻破長城關隘。不如先退回敕勒川,倚仗陰山遮蔽風雪,等放晴了再南下不遲。”
胡古雁並不甘心後撤,撇著嘴角說:“我兄弟莫不是忌憚了那個靖北將軍?要我看來,不如趁著風雪掩護突襲敵方。”
傳令官堅持道:“聖汗旨意不可違背。再說,眼下還有不少靖北軍的騎兵隊伍在雲內城附近掃蕩,不知是尋人,還是收斂戰死者。看架勢他們是早有防備,我們即使突襲也很難得手。”
胡古雁想來想去,覺得反正胳膊拗不過大腿,算了撤就撤吧,在陰山腳下避上兩三日,這風雪總不會刮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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