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徑嶺,朱賀霖站在山坡上居高遠眺,依稀看見密林盡頭露出一角藍色閃光……是陽光下的湖面。
他低頭看了看鬼畫符一樣的地形圖,說道:“應該就是那座湖。”
轉過山岬後,湖面清晰可見。湖對岸的草地上果然有一座高腳木屋,被屋前的大樹擋去大半,外圍的籬笆上爬滿了藍盈盈的牽牛花。
“就是那座木屋!”魏良子抱拳請命,“臣這便帶隊過去,請蘇大人回京。”
朱賀霖繃著一張臉,告誡自己要喜怒不形於色,心卻跳得厲害,噗噗直往胸壁上撞。他深吸口氣,握住魏良子的肩膀:“不急。這麽多人包抄,肯定會驚動荊紅追。他輕功一流,到時挾著清河溜走,山路沒法跑馬,追不上。”
“那臣一個人過去。”
“不,朕自己去。”
“皇上?”
“朕孤身一人出現在郊野,就算荊紅追察覺到,也會感到疑惑,或許不會馬上逃走。清河若是發現就更好,他必會見朕,一問究竟。”
魏良子還是有些不放心,但皇帝一意孤行,他隻得遵命。一隊人埋伏在湖對岸,看著皇帝徒步繞過野湖,接近了那座木屋。
昨夜蘇晏聽見後山上有狼嚎聲,一時起意說了句:“住了幾個月才知道後山有狼。如今天氣轉涼,待到大雪封山,狼下山覓食時若你恰好不在,會不會把我叼走?”
荊紅追被他這麽一說,難免擔心起來,怕自己以後去鎮上買補給時,蘇大人真給狼襲擊了。於是今日一早便上山去獵狼,囑咐蘇晏別離木屋太遠,他隻去半日便回。
盡管放心,蘇晏笑道。這深山野嶺的不見一個人影,最近的村鎮也在百裡之外,而且住了幾個月,連頭野豬都沒見著,要不是剛聽見狼嚎,還以為這一帶沒有危險動物呢。
荊紅追走後,他就坐在院中的石條上,面對劃了棋盤的石桌,抱著棋譜研究死活題。
風有點大,吹得院中的大山桃樹葉鳴陣陣,遮蓋了木柵欄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響。
“清河……”
“清河!”
蘇晏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下意識地轉頭望向院門,看見了那個他以為絕不可能出現在此處的人。
石桌上的棋子被袍袖拂落一地,蘇晏幾乎是有些倉皇地站起身,脫口道:“小爺……皇上。”
第352章 你想要朕給你
風過落葉飛舞,隔著數丈距離,兩人定定地對望,仿佛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蘇晏以為朱賀霖會發大脾氣。畢竟是自己不告而別,甩下朝野一堆爛攤子給對方,更是背棄了當初終生輔佐的誓言,於情於理都有虧,按照小朱的性子,撲過來捶他個滿臉開花他都能理解。
然而朱賀霖只是靜立在樹下,衣擺沾滿汙泥與枯草梗,眉目間帶著長途跋涉的風塵,神情中有一種百感交集的迷惘。
片刻後,蘇晏方才局促地問:“皇上怎麽找過來的……”
朱賀霖上前兩步,又克制般停住,解釋道:“六日前,在嵐漪鎮的燈會上,有衙門中人認出了你。”
衙門中人……看來是向全國發了他的畫影圖形,蘇晏對此並不感覺意外。也是自己沒憋住,證明了一次僥幸心理都要不得。
他更在意的是,就算目擊者當即上報朝廷,從山西到京城一路往返怎麽算也不止六天,小朱這得多拚命,沒日沒夜地趕路,才在此刻出現在他面前?
蘇晏無聲地歎口氣,從旁邊的水缸裡舀了一瓢泉水給朱賀霖洗臉。
“稍微清理一下,屋裡說話吧。”
木屋內,兩人隔著一張松木矮方桌,盤腿坐在氈墊上。蘇晏拎起茶壺給朱賀霖倒了一碗清茶:“窮鄉僻壤,沒什麽好茶葉,將就著喝。”朱賀霖一口氣灌完,說:“還好。”
蘇晏躊躇後問道:“皇上是來召臣回京的?”
朱賀霖不答,反問:“你身體如何,病好了麽?這幾個月過得可好?”
蘇晏不想騙他,回答:“好差不多了。這裡風景美,生活又悠閑,我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就去下棋、釣魚、游泳,有時上山采點草藥與蕈子,跟阿追學怎麽下陷阱捕野兔。什麽都不想,也什麽都不愁,日子過得挺愜意。”
朱賀霖聽得既欣慰又苦澀:“京城繁華地,亦是富貴牢,這一點你倒是與四皇叔有同感。”
蘇晏淡淡地笑了笑:“我不在的這些日子,皇上不也把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條,可見朝廷並非沒了誰就不行。”
朱賀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神色也凝重不少,移開目光看搭在床尾春凳上的兩件裡衣——蘇晏與荊紅追的裡衣。
“你若真喜歡在此隱居,朕也不強迫你回京了。此番朕乘急趕來,是為了向你辭行。你可以不辭而別,朕卻不能,無論如何得與你當面說一聲。”
“辭行?”蘇晏微怔,笑意漸消,“什麽意思,你不是回京,去哪裡?”
朱賀霖手指在茶碗邊沿摩挲,沉聲道:“朕準備禦駕親征,十日後就率軍北伐。”
蘇晏大驚,語調也失控了:“禦駕親征,征討北漠?不行,絕對不行!”
他一把握住了朱賀霖的手,極力按捺住心頭動蕩的情緒:“聽我說,賀霖,除了馬背上打江山的開國皇帝,禦駕親征對任何一個守成的君王而言,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遠的不說,你看皇爺,當年還是跟隨顯祖皇帝北伐過的,不可謂沒有作戰經驗。可他繼位後也不再親自領兵,偶爾去邊塞巡視,還險些折損在兵變的甘州,若不是豫王舍命救駕……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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