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蘇晏又跑了一趟外城西的天工院,去檢閱趙世臻改良的新銃,順道催促將火器連同技師一並發往前線。
待到回到內城已是萬家燈火,路過阮紅蕉所開的店鋪時,蘇晏在馬車上換了一身便裝,想拐進去與許久不見的義姐說幾句體己話。店內掌櫃卻說:“東家不在城裡,去霸州了。”
蘇晏有些意外:“霸州?去做什麽?”
掌櫃的不知他真實身份,隻知這位青年書生與女東家關系親密,東家還私下吩咐過,把他當舅爺看待便對了,於是請他去後堂坐,詳細回答:“先前接了個大單子,有個霸州豪商一氣訂購了兩百石味素,貨送到之後,對方卻說我們的貨是假的,在霸州分店裡大吵大鬧,把我們‘至則清’的名聲都搞壞了。東家覺得事有蹊蹺,便親自帶了管事們去調查情況。”
霸州離京城雖不遠,京畿再往南,在天津的西面,但朝廷的軍報也說了,王氏兄弟的軍隊正於霸州與湯陰之間轉戰,近京地區總歸不安全。蘇晏不由地擔心起來:“姐姐一個弱女子,總不會孤身去的吧?”
“不不,東家行事謹慎,雇傭了不少護衛好手,組了支商隊去的。對了,東家還留了封信給舅爺。”掌櫃取阮紅蕉的手書交給蘇晏,便告退去前堂忙活了。
蘇晏打開信封,見阮紅蕉的留言與掌櫃所述吻合,為免他擔心,還特意提了句:高總旗得知此事後,還特意派幾名忠實可靠的校尉跟隨護送,她百般推辭不得,只能接受這份好意。她聽說高總旗之前犯了錯,近來在衙門裡遭冷眼日子難過,在不違法紀的前提下,想麻煩少爺代為關照一下。
阮姐姐……這是在為高朔求情呢?蘇晏心中了然,對荊紅追感慨道:“阿追,你說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何等有意思啊!有的人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而有的人吧,得意時求不到的真心,落魄時反而得到了。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荊紅追想了想,一本正經答:“阮姑娘與大人不是同胞,勝似同胞,性子一脈相承——憐弱。”
蘇晏“噗嗤”一笑,故意拿手肘撞他軟肋:“你這是抱怨自己因為武功太強,不得老爺我的憐惜?”
荊紅追紋絲不動地站在椅旁,腰間撓癢似的感覺使他的心也癢起來。他反問:“難道不是?要不然,大人昨夜夢中為何不叫我的名字,卻叫了……”
“叫了誰?”蘇晏下意識地追問。老天作證!他真不知道,夢嘛,醒來就忘光了。難道他真說了什麽丟臉的夢話?
荊紅追卻不吭聲了,任憑蘇晏怎麽催促,都跟個蚌殼似的閉著嘴。
蘇晏最後惱了,起身道;“不說就不說!哼,反正不是叫你!”
荊紅追這才一把拉住蘇晏的手腕,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大人叫了自己的名字,說‘我不走,我就是蘇清河’。”
蘇晏愣住,忽然打了個激靈:“我在夢中和誰說話?”
荊紅追忍笑道:“那就要問大人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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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欽天監夜觀星象,見有客星犯禦座,是大凶之兆,連夜上報。
朱賀霖批閱奏本到亥時,才躺下兩個時辰,就從沉睡中被喚醒,一臉不快地喝道:“什麽犯不犯,沒見過掃把星怎的?讓那群危言聳聽的神棍給朕滾回欽天監去!”
皇帝亂發脾氣,作為近身內侍可不能照本宣科地傳話,以免給君主招來不敬神明的惡名。成勝小心翼翼地哄道:“皇上,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哪怕真不信,明面上也做個樣子,讓朝野上下的官員、百姓都圖個安心不是。”
富寶也勸道:“皇上就當聽個笑話,看傅監正又有什麽新奇說辭?”
這股起床氣過後,朱賀霖自個兒冷靜下來,穿衣召見欽天監的監正傅卉。
傅卉一見皇帝,便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鄭重稟道:“今夜四名靈台郎觀測天象,均見客星入北鬥魁,雙星犯禦座,一星色青黑,兆人主之大憂;一星色赤,意指境外與中國爭兵。此乃上天示警,萬望皇上重視!”
經歷了白紙坊爆炸一案,朱賀霖對所謂的“上天示警”嗤之以鼻,但也知道表面功夫還是要做,於是說道:“如此,朕當居偏殿、減膳食,並於齋宮焚香齋戒三日,以示懇求上蒼消災弭禍的誠心。”
打發走傅監正後,朱賀霖摸著下巴琢磨這事兒。富寶在一旁服侍他脫衣,小聲道:“這星象觀測似乎……還挺準?”
朱賀霖斜乜他:“你個整天待在宮裡伺候的,又知道了什麽?”
富寶賠笑:“奴婢這不是屬兔子的,耳朵長麽?在禦書房給皇上鋪紙研墨時總能聽到一些。”
朱賀霖道:“測得準,是因為欽天監這批人也知道一些時勢,穿鑿附會罷了。朕得再睡會兒,天一亮還要上朝呢。”
結果,這一夜似乎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一封塘報,八百裡加急從山西直送入京,天不亮就呈到禦案前。
朱賀霖第二次被喚醒時,臉色黑沉沉的,連服侍多年的成勝與富寶都不敢再說笑。
打開密封的信筒,朱賀霖一目十行地掃完全文,臉還是黑的,卻沒有再發怒,而是將塘報往桌面一扔,說:“意料之中。”
富寶鬥膽問:“皇上意料到什麽?”
朱賀霖道:“阿勒坦那老小子,根本不是誠心談和。這不,大兵壓境,屯在雲內平川了。他想做什麽,衝破長城直插東南,便是大銘京師,你說他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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