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把朱賀昭遞給嬤嬤抱著,親手扶起焦陽:“那就有賴二位閣老了。”
焦陽出了白衣庵,上了自家馬車,見王千禾不知從哪冒出來,坐在車廂裡。焦陽奚落他:“上陣都不敢,倒想吃現成。”
王千禾臉色慚愧:“不擅口舌,恐誤閣老事。況且,隻焦閣老一人獻策,太后不是對你感念更深?”
焦陽譏笑:“得了罷,你這是表面恂恂,心裡門兒清,知道我不會撇掉你獨挑大梁。”
王千禾當即握住他的手肘,作勢下跪:“公恩重我,我必不負公。”
“啊呀,同是閣臣,又是老友,何必行此大禮!”焦陽連忙扶起他,“此後風雨當頭,我二人更應攜手同心,萬不可有貳意。”
王千禾舉手發誓:“天地鬼神祖宗先帝之靈在上,今後此頭寄上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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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朝會上,被後人稱為景隆三大案之一的“鍾山白鹿案”,經由京城禮部一名文官的口,拉開了鬥爭的序幕。
連同從南京禮部來的奏本也被當眾呈給了景隆帝,朝堂上輿論嘩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少文官紛紛指責遠在南京的太子,說他代天子主祀卻貪殺瑞獸、褻瀆皇陵,以至於引發天災,險損龍脈,如此猖狂失德之舉,實令人震驚側目,懇求皇帝按律責罰。
而太子太傅楊亭一派的文官則出來反駁,說事實未清,單憑南京吏部尚書一人的奏章,不足以證明此事真偽,亦不足以定太子之罪。
接著兩三日,又有消息陸陸續續從南京傳來:
南京工部說,鍾山北峰土石崩塌、溪瀑傾瀉毀了不少陵木,需要人手清理,補種陵木。因民役不足,請調撥衛所軍士協助。
南京兵部說,泥石流後恐山體不穩,工部請求調撥軍隊去修整,太子拍板同意,他們隻好先斬後奏。但他們沒錢,請求戶部撥銀。
南京戶部說,錢我也沒有,夏稅已上交國庫,秋稅還沒收上來,要不京城戶部先撥一筆銀子應急?
最奇妙的是南京守備太監嚴衣衣。說祭陵大典那天,他轄下的孝陵神宮監失蹤了六個人,疑似被太子發現的那頭瑞獸白鹿叼上天去了。
——神他媽叼上天!
這個奏本就像在群情洶湧的朝臣們頭上潑了一大盆狗血,所有人都面露錯愕,心頭冒出一句共同的疑惑:太子究竟在南京搞了些什麽?
“此事涉及皇陵龍脈,必須一查到底。”禦座上的景隆帝沉聲道,“朕會派都察院禦史、錦衣衛與內官趕赴南京,徹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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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查什麽?”白衣庵中,太后拍案道,“這事不是明擺著的?太子的確去鍾山狩鹿,北峰的確被泥石流衝了個亂七八糟,皇陵也的確險些被殃及,事實如此清楚明白,還有什麽好查!”
焦陽道:“就怕這一來一回,加上中間的調查,一年半載就過去了。再大的事也會隨時間塵埃落定,到那時再發力,可就後繼無力了。”
太后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必須趁熱打鐵。”
焦陽想了想,說:“朝堂之上的諫諍不能停!皇上雖有意袒護太子,但只要臣子們日複一日地上疏彈劾、懇求治罪,向皇上直諫、極諫乃至死諫,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能不罔顧道義臣心!”
“死諫?會不會太過了。”太后皺眉,“經歷過先帝抬廟號一事,皇帝十分厭惡朝臣以死相逼,會不會適得其反?”
焦陽道:“當然不是眼下。事態總要步步升級,先上疏彈劾太子,懇求皇上治罪。鬧上兩三個月,皇上不堪其擾,總該有所表態。”
王千禾適時補充了一句:“當年要給先帝抬廟號,最後遂了皇上心意,是因有太后在背後鼎力相助;如今皇上若獨力對抗群臣,還能如當年那般取勝麽?”
太后神情一震,慢慢笑道:“你說得對。我要讓皇帝看看,當年若是沒有我,會是個怎樣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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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法祖德,不遵聖訓。陛下包容十五年,選名德以為師保,擇端士以任宮僚,乃不知悔改,其惡愈張……”
“坤寧失火,遷怒宮人,既懷殘忍,遂行殺害。如今又傷敗於典禮,褻瀆於皇陵。肆惡暴戾,難出諸口……”
“這個……這個罵得太難聽,奴婢還是不念了罷?”
藍喜手捧奏疏,心疼又為難地望向景隆帝。
“繼續念。”景隆帝面不改色地說。
“是……桀蹠不足比其惡行,竹帛不能載其罪名……不行,奴婢還是得說一句,這太過了!分明是故意發驚駭之言,誇大其詞、賣弄正直給自己刷諫臣名望,皇爺不必對這等狂言入耳上心……”
禦案上的彈劾奏疏壘起來足足兩尺高,厚厚的十幾本,有言官的,有六部文官的,還有個別來自南京的。
藍喜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勉強念完,口乾舌燥。
皇帝賜給他一壺茶,問:“還有麽?”
藍喜謝恩喝茶,苦笑:“沒了。再念奴婢喉嚨也要冒煙了,懇求皇爺開恩,換個嗓子好的。”
皇帝說:“今日的沒了,明日的還有。”
藍喜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口:“臣意洶洶,有逼迫之態、不敬之嫌。”
景隆帝向後靠在椅背,揉了揉太陽穴。藍喜見狀,忙放下茶杯,走過去給他按摩頭部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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