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門房時還與蘇小北打了聲招呼,隻說自己有事出去一趟,夜裡會回來。
朱賀霖隨即也離開了蘇府,臨走前讓富寶吩咐了蘇小北:隻當他沒來過,以免消息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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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蘇晏在荊紅追的護送下來到風荷別院,發現除了朱槿隚所在的閣樓點著方便守夜的長明燈之外,到處黑燈瞎火,陳大夫似乎已經睡下。
看來小爺是臨時起意的,今夜之行並未通知應虛先生。蘇晏示意阿追不要驚動一樓邊守夜邊打瞌睡的藥童,直接用輕功掠上二樓。
寬敞的臥房兼治療室內,隻亮著幾盞壁燈,依稀映照出床榻上的人影。
蘇晏脫下鬥篷走過去,坐在床沿,俯身注視沉睡的朱槿隚。
三個多月過去,他的頭髮已經長成茸茸的寸頭,把那張略顯消瘦的臉襯得格外年輕與精神,倘若不看身上衣物,竟離奇地有種現代精英的感覺——也許是某個大學裡溫文爾雅的教授,也許是慣於發號施令的政要,亦或者是馳騁商場的大鱷。如果不是被這個朝代、被與生俱來的身份與責任束縛著,說不定他能有更多的人生選擇。
蘇晏天馬行空地感慨了一番,手指撫摸著朱槿隚的臉頰,低頭在他耳旁低聲道:“皇爺,你的卿卿來了。”
荊紅追轉身離開,從二樓外廊縱身躍上屋脊。他猶豫了一下,打消了在此打坐的念頭——五感太敏銳,室內的聲音哪怕他不想聽,也會飄到耳邊。
他的身影如青煙飄飛了須臾,最後在蓮花池中央的水榭停駐,抱著劍紋絲不動地站在尖頂上,像一尊月下的神祗雕像,守望著幽靜的別院。
屋內,蘇晏對荊紅追的離開恍惚不覺,依然自顧自地呢喃:“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雖然沒醒,可我們說了什麽,你都能聽得見……”
“我也這麽覺得。”門口有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蘇晏回頭,見朱賀霖同樣解了身上鬥篷,有意與他脫下的鬥篷上下相疊似的,罩在了一處案幾上。
“小爺。”他輕喚一聲。
燭火朦朧,光影分割著朱賀霖的臉,凸顯出他五官輪廓的俊朗深刻與一股屬於成年男子的英武之氣。蘇晏遲疑一下,改口喚道:“皇上。”
年輕的天子走近他,糾正道:“是賀霖。”
第318章 情義還是情意
蘇晏怔了一下,才從奇異的陌生感中恢復過來——這是一種恍如隔世的陌生,就好像你親手栽下的一棵樹苗,一陣子沒留意,再認真看時已經全然不是原來模樣,仿佛就在你忙碌與疏忽的那些日子,對方悄然吸收日月精華長成了葳蕤大樹。
“賀霖……”第一聲叫得有些別扭,蘇晏迅速調整心態,再次開口時泰然了許多,“約我今夜來風荷別院,是有什麽事要說?與皇爺有關麽?”
朱賀霖也在床沿側坐下來,與他面面相對:“與父皇,與你我都有關。”
蘇晏點點頭,一臉專注傾聽的神色被燭光映亮。
朱賀霖白日裡積攢的那些鬱氣與惡氣,瓢潑大雨衝刷不去,卻在這裡被他的神情安撫了。
“你離開後,我拿著那本書信冊子,去東苑見了太皇太后……”他慢慢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道來,最後補充說,“這只是她自己的說法,至於是真是假,估計只有親歷過三十前秦王府事件的人才知道。”
蘇晏陷入思索。
朱賀霖略微轉頭,對床上沉睡的朱槿隚說道:“父皇,你能聽見我說了什麽,只是無法睜開眼、發出聲,是不是?”
朱槿隚沒有任何反應。
朱賀霖自嘲地笑了笑:“也許這是我的錯覺,畢竟世人都希望自己祈願成真,誰也不能免俗……但我始終相信,父皇經歷了那麽多大風大浪,意志何等堅定,不會止步於區區一場開顱術。”
蘇晏微歎:“我問了應虛先生好幾次,他自認為當時施術是成功的。皇爺頗為波折地渡過了術後危險期,如今體征平穩卻還遲遲未醒,應虛先生有個推測,懷疑是因為腫瘤摘除後,周圍原本受到擠壓的腦組織,驟然有了伸展的空間,其形態發生改變,從而影響到了中樞神經系統,這也算是術後急性損傷的一種——當然,他的原話不是這樣,這是我自己理解後的闡述,不知你能否聽得明白?”
朱賀霖很認真地聽完,說:“大致明白個四五分。有些字眼不明其意,但不知為何,從你嘴裡說出來,就覺得這些字眼所代表的事或物真的存在,即便不存在於此世,也許也存在於彼——”
最後一個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彼世?彼岸?亦或者是佛家所言三千大千世界其中之一?佛經上的記載太過玄奇縹緲,朱賀霖不知該不該信。
不過,“天機不可泄,泄則報應在身”雲雲,他時常在市井間聽相士們說起,當時並不以為然,如今卻對冥冥之中的力量依稀生出了忌憚乃至敬畏,擔心因為自己失言而報應在了蘇晏身上。
蘇晏感受到朱賀霖心底的困惑,但他知道這種困惑受限於當下的科學認識水平,隻用言語很難解釋清楚,所以並不打算將自己的來歷真實相告,以免超出對方的理解范圍,反而引發不可知的心理反應。
就這麽朦朦朧朧、似是而非,各有各的理解,也沒什麽不好。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承認也沒否認,繼續道:“所以應虛先生建議要多與皇爺說話,尤其是熟悉的聲音,說一些會引發心緒強烈起伏的事,無論是喜、是怒、是十萬火急,只要能激蕩情緒,也許就會有效果,更重要在於持之以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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