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柒道:“龍指揮使接手了。聽聞皇爺於養心殿召集重臣,你也在內,我來瞧個情況。”
瞧什麽瞧?再瞧,我父皇的榻前之臣也輪不上你。朱賀霖依然看沈柒不順眼,但經過三日夜的同舟共濟,敵意到底是淡了許多,勉強算是有了那麽點患難情,故而也就不出言擠兌他了。
蘇晏道:“應虛先生和阿追在裡面給皇爺醫治,不知何時能好……這也太久了吧?”
沈柒想了想,說:“我進去瞧瞧,若有需要,還能幫忙打個下手。”
“你又不是大夫,還是別添亂了。”朱賀霖說著,見陳實毓重又開門出來。
陳實毓臉上帶了些無奈之色,見到沈柒,當即說道:“沈大人,老朽口拙,還是你來罷。”
口拙?動手術還需要用到嘴嗎?蘇晏莫名其妙,就算沈柒口才不錯又如何,難道站台手術還能靠說話打下手?
還有,應虛先生一出門就奔著沈柒說話,他如何知道沈柒在門外?
沈柒卻毫不猶豫地洗淨手臉,更衣後隨陳實毓進了治療室。
又過了一頓飯工夫,三人先後走出來。蘇晏一見他們的臉色,心就涼了半截。
朱賀霖面色作變,急忙問:“如何?”
陳實毓垂著頭,愧疚地低聲道:“老朽已經盡力了,無奈……無奈……唉!”
蘇晏人一晃,死死抓住身邊的太子的胳膊,兩人相互支撐,才沒有腳軟倒地。他睜大了眼睛,往掩住的門內空茫茫地望了一眼,又轉向荊紅追,無法置信地問:“——阿追?”
荊紅追面無表情,連眼珠子都是冷然的,沉默片刻,方才開口,每個字像在牙齒間狠狠咬過,透著股不甘心的意味:“是屬下力有不逮。”
陳實毓忙道:“荊紅侍衛亦是竭盡全力,不能怪他。”
那該怪誰?怪視萬物為芻狗的老天爺,還是怪明明想努力當一隻蝴蝶,扇掉了小爺的鶴頂紅,卻扇不掉皇爺腦腫瘤的自己?蘇晏茫然又痛苦地望向沈柒,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聲音。
沈柒的目光閃了一閃,微微移開去,聲音沉悶:“清河,你先坐下,緩口氣再說話……”
蘇晏猛地松開抓著太子胳膊的手,就要往門裡衝,被荊紅追伸手挽住,指尖在他後頸輕輕一拂。
蘇晏頓時暈了過去。
“大人一夜未眠,又一日未食,情緒驟然激動,怕身體吃不住。”荊紅追解釋。
朱賀霖整個人都是僵硬的,臉色慘白,連連搖頭:“不可能!我不信!父皇不會有事的,他可是天子!天子受命於天,諸神庇佑……”
他用力推開擋路的沈柒,想衝進治療室。荊紅追趁他心神大亂,輕易也拂暈了他。
宮人連忙上前扶住太子,與暈倒的蘇晏一同送去偏殿的榻上照顧。
陳實毓手捋胡須,滿面愁容,一聲接一聲地歎氣。
倒是沈柒,很快恢復了常色,對宮人道:“傳太醫過來,為皇爺診脈。”
太醫院的院使、院判們都來了。汪院使隨著沈柒進了診療室,片刻後出來,含淚顫聲宣告:“皇爺……賓天了!”
第305章 你給我爬起來
“——父皇!”朱賀霖大叫一聲,猛然驚醒,滾下榻來。
宮人們紛紛上前攙扶。朱賀霖連聲問:“我怎麽突然暈了?父皇呢?蘇清河呢?”
一名內侍含淚悲聲答:“節哀啊小爺,陳大夫說您與蘇大人方才是因為心神激蕩、血氣逆衝,才暈過去的。蘇大人在偏殿還沒醒。皇爺……皇爺已入梓宮(棺槨),連夜送往仁智殿了。”
朱賀霖心中萬千鬱氣湧動,是悲、是慟,是失去最後一個至親的惶恐與絕望。這鬱氣絞得他肺腑欲裂,最後衝出喉嚨,變成一聲仰天嘶吼:“啊——啊啊啊!”
他甩開宮人,衝出殿門,在長夜將盡的走廊上狂奔,與醒後衝出門的蘇晏撞在一起。
朱賀霖仿佛在茫茫苦海中撈到最後一根浮木,緊緊抓住了蘇晏的胳膊:“清河……”
蘇晏面色慘白,一陣陣眩暈伴隨著反胃欲嘔,仿佛五髒六腑要被擠壓出胸腔,從喉嚨口提出來。他趴在地上乾嘔了一陣,冷汗濕透中衣。緊接著乾嘔變成哮喘,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費力呼吸著,像一條離水的魚,在空茫茫的酷刑中煎熬。
朱賀霖見他如此,一時也顧不得自己的情緒,忙四顧疾呼:“太醫呢!快傳太醫!”
待命的兩名太醫聽說太子清醒,背著藥箱匆匆趕來,給蘇晏把過脈後,當即塞了一顆安魂定心丸在他舌下,方才稟道:“蘇大人這是七情傷。身體肺腑並無異常,但‘驚傷心膽、悲傷肺’,故而有此反應。等藥效化開,心緒稍微平靜,就會逐漸恢復。”
朱賀霖被這麽一嚇,自身的鬱氣也嚇散了不少。他深吸幾口氣,撫著他的後背說:“清河,你別怕……放松點,慢慢吸氣……”
等到蘇晏逐漸恢復了正常的呼吸,不再乾嘔了,朱賀霖扶他站起,說道:“我扶你回去躺。”
蘇晏面色好看了些。他的內心如灼如焚,血脈肢體卻因為藥力而鎮定,像深處卷著旋渦暗流的水面,內藏力量,外表卻呈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深邃與平靜。
“我要去見皇爺最後一面。”他將因抽痛而局曲的腰身挺直了起來,對朱賀霖說道,“太子與我同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