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瞪了他一眼,懷疑是不是剛才打牌的時候動作太大,掉在床上了。
他連忙跑回內間床前一看——唷,在貓的爪子上擺弄著呢。大狸花好奇地嗅著錦囊,似乎很感興趣。
“梨花姑奶奶!”蘇晏急叫,“別咬,千萬別咬!松個嘴,給爸爸,乖,松手……”
好容易才從梨花嘴裡搶下了那個錦囊,蘇晏小心翼翼地將封口拆開。朱賀霖把頭探過來看。
錦囊內有一張疊起來的黃帛,背面寫著“唯付儲君”四個字。
另外還有一枚奇形怪狀的金屬小物件,看著像奔虎形狀,從須到尾栩栩如生,身上遍布錯金銘文,卻是空心的,且只有右半片。
蘇晏正研究這半片金屬奔虎,琢磨著是不是傳聞中的“虎符”,朱賀霖已經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黃帛上的字。
“……怎麽了?”蘇晏見朱賀霖神情奇異,竟分不清是悲是喜,不免有些擔心,“這張黃帛是皇爺給小爺的詔書嗎,上面寫了什麽?”
朱賀霖緩緩搖頭:“不是詔書,是——”
他咬了咬牙,將黃帛重新疊好放入錦囊,連同蘇晏手裡的半枚虎符也一起放進去,然後將錦囊塞進了自己懷裡。
“清河,”朱賀霖握住了蘇晏的肩膀,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跟我回京。”
“回京?不擔心抗旨了?”蘇晏看著他,疑慮地眨了眨眼。
“雖然我還不知道京城皇宮中發生了什麽,但是父皇會將這個——”朱賀霖隔著衣物摸了摸錦囊,“交到我手上,就說明要出大事了!”
他語焉不詳,蘇晏聽得雲裡霧裡。
屋外的廝殺打鬥消失了,房門被人拍響,傳來魏統領喘著粗氣的聲音:“小爺,外頭安全了!”
朱賀霖走過去,打開房門,見雨水衝刷著一地錦衣衛的屍體,將半個庭院染成了猩紅色。
東宮侍衛犧牲了約三分之一,還有不少負了傷。魏良子一臉濺射上去的血水,拄著劍說道:“他們不肯束手就擒,被我等殺滅三十余人,逃走了七八個。”
朱賀霖扶了他一把:“大家辛苦了。但我們還不能歇息,因為敵人的援軍隨時會趕到。都包扎一下傷口,備馬,隨我立刻出發!”
“小爺打算去哪兒,南京……還是回京城?”魏良子問。
朱賀霖道:“去孝陵!”
孝陵在鍾山南麓,離他們所居住的陵廬不遠,但夜黑、雨大、路滑,野徑山路極為難走。
一行人身披蓑衣,手持幾乎被澆熄的松明火把,一腳深一腳淺地趕到孝陵的神宮門外時,拂曉的天光已經亮起。
雨過天晴,朝陽初升。
朱賀霖帶著蘇晏來到陵園的配殿旁,一座外形像瞭望台的高樓上。他命侍衛砸開一處薄薄的磚面,掏出好幾大桶黑色的駁雜塊狀物,堆放在台頂,用火點燃。
黑色濃煙漸起,雖有風卻吹之不斜,如柱如聚,筆直地衝上雲霄,數十裡外尤可見。
蘇晏仰頭看,喃喃道:“狼煙……”
他在陝西邊關見過狼煙,是守軍發現敵情、向同袍示警所用,在烽火台之間傳遞。太子在孝陵燃燒狼煙,能招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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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漲渠,農夫們三兩結伴,荷著鋤頭準備下田,其中一人回首時,驀然望見鍾山上升起一道狼煙。
晨鳥啁啾,夫子在院中授課,孩子們整整齊齊地坐在石凳上,搖頭晃腦跟著讀《笠翁對韻》。“煙樓對雪洞,月殿對天宮……快看!有好大股黑煙升上天宮啦!”一個孩童驚奇地指向不遠處的山峰。
農夫們撂下了鋤頭。
夫子放下了書本。
走村竄戶的貨郎擱下了擔子。
樹下垂釣的漁翁把竿一甩,連魚帶簍踢下了河。
……
仿佛接到一個浩大又無聲的指令,在鍾山周圍的這片土地上,從事各行各業的青壯們立時放下手中的活計,匆匆趕回家中。
進家門前,他們是農民、漁夫、小販、瓦匠、木工……
出家門時,他們統一成了戰士,頭戴帽盔、身披甲胄、手執刀槍、腰懸弓箭,隻留下一句“君主有召,我今赴命”,有些人身後還追著瞠目結舌的妻兒。
在星速急行中,一個個戰士匯成一支支小隊,一支支小隊匯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狼煙升起的方向、向沉眠著太祖皇帝的鍾山孝陵——行進!行進!
山門的守衛與神宮監的內侍們驚呆了,甚至連阻攔這股洪流的勇氣都沒有。
朱賀霖拉著蘇晏下了瞭望台,快步走到神宮門口,迎向這支凜然肅殺的軍隊。
為首的將領,青色戰袍與戰裙之外罩著銀盔銀甲,背後一襲青蓮色鬥篷,在風中獵獵飛揚。他大步走到朱賀霖面前,正色道:“敢問信物何在?”
朱賀霖與蘇晏看著這人的面容,怔了一下,失聲道:“——梅仔?”
將領厲聲又問:“敢問信物何在?!”
朱賀霖從懷中掏出錦囊打開,將那半枚虎符遞了過去。
將領從懷中掏出另外半枚虎符,兩相湊對,嚴絲合縫。奔虎身上的錯金銘文,環繞行成了小篆體的五個字:
大銘孝陵衛。
將領抱拳,單膝下跪:“大銘孝陵衛,第七任指揮使——梅長溪,參見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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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初歇,荊紅追提著水桶去漕河邊打水,遠遠見到河岸上趴著幾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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