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紅追像個啞巴,寒著臉不開口。
豫王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嗤的一笑:“想起來了,好身手。你不屑本王的招攬,果然跑去做了蘇禦史的看家犬,有眼光。”
蘇晏感覺到荊紅追身上滲出的濃烈殺氣,生怕他忍不住直接對豫王動手,招致殺身之禍。連忙上前一步,將荊紅追攔在身後,對豫王道:“王爺如何會在這裡?”
豫王笑道:“相請不如偶遇,自然是因為你我的緣分在這裡。”
蘇晏覺得不對勁,心念一轉,頓時明白過來,匾食攤上那兩個聊天的後生,怕不就是豫王安排的,為的是把他從太子身邊引開,來此處入套。
他心頭暗惱,回以一個不客氣的誚笑:“只怕不是緣分,而是守株待兔。堂堂王爺都願意做個荒廢正業的農夫,下官這兔子當得也沒什麽可憋屈的,是吧王爺?”
豫王假裝聽不懂嘲諷,面上依然帶著慵懶笑意:“既然來了,何不參觀一番,畢竟這天工院的建立,先得歸功於蘇禦史投入的心血精力,本王只是你意志的執行者。”說著,朝蘇晏伸出一隻手,是邀請他並肩同行的架勢。
蘇晏的確想入院近看,有豫王這總負責人的帶領,著實會方便很多。
但他又極度不情願與這流氓王爺同行,懷揣著從腳下撿起個石塊拍在對方臉上,怒罵“寫什麽小黃信,不要逼臉”的衝動。
內心掙扎半晌,對方的手還堅執地伸著,蘇晏有些騎虎難下。轉念想,公是公私是私,自己與豫王再大的仇怨,也該私下解決,不必拿公事鬥詈。
於是他側身避開對方的手,反做了個“你先請”的手勢,帶著明顯的疏離與排斥。
豫王笑了笑,並不計較,翩然上馬先行下山。
蘇晏轉頭見荊紅追殺氣未消,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低聲道:“他畢竟是親王,不可公然下手。”
意思是,私下可以下手?荊紅追這才收斂真氣,點頭答:“大人放心,我知道輕重。”
兩人也上馬,須臾行至山麓,來到天工院的大門口。
豫王獨身一騎,站在門口等蘇晏,朝他頷首示意:“隨本王進來。”
三人步行進入天工院,見當門的照壁上,正反面各刻著一幅氣勢磅礴的浮雕。
正面是中華九州大陸——日月升騰,群星閃爍,山巒河川被光芒照耀。
背面是世界地圖。用的是蘇晏當初手繪給皇帝和閣老們看的版本,並結合了宮內珍藏的《大銘混一圖》,以及參考了在欽天監奉職的西夷傳教士的意見,將原本粗糙的幾大洲版塊輪廓打磨得更為精細。
正面九州浮雕的旁邊,刻著鐵畫銀鉤的八個大字:“吾生有盡,真理無窮”!
……這不是他在《天工院創辦章程初稿》中草擬的院訓麽?看字跡,應該是豫王的親筆。
蘇晏上前,伸手輕撫這震撼人心的照壁。
豫王正色道:“本王將此壁命名為‘真理壁’。將來無論教官還是學子,一入天工院大門,便要默念院訓,向戒壁行禮。”
蘇晏摸著與後世幾乎一致的世界地圖,慨然長歎:“千裡之行始於足下。希望能從這裡開始,走出我大銘‘格物致知’的第一步!”
一路上豫王娓娓介紹各個區域、建築群的特色與功用,蘇晏發現天工院除了像普通學院那樣有講堂、教學齋、藏書閣、文廟、教官宅等常規建築,還有器材倉庫、藥品倉庫、冷窖倉庫、危險品倉庫與獨立的實驗區域。
尤其是實驗區域,按照他的預想,分為堪輿(天文地理)、物理、化學、醫學、輕工、機械等幾個門類,並將危險系數較高的實驗場地做了隔離保護。
這些內容在他的章程初稿中稍有提及,但因熬夜匆忙寫就,寫得並不是很清晰。可豫王卻似乎揣摩透了他的構想,將藍圖補完後細致地呈現出來。
蘇晏看得心緒起伏,不自覺腳步加快了些,與豫王並肩而行。他問:“我的手稿在你那裡吧?”
豫王從懷中掏出一本青皮冊子,遞給他。
冊子在這半年內被反覆翻閱,封皮摩挲得有些掉色,書脊的棉繩也斷了幾次,又用更堅韌的蠶絲魚線重新裝訂。翻開後,每一頁空白處填滿了蠅頭小楷,都是豫王批注的筆跡。
蘇晏有些動容,仔細讀了幾頁,發現批注不僅言之有物,還兼容數家理論,並不是很統一。不禁問:“這本初稿,王爺可是請人來參詳過?”
豫王頷首:“本王奏請皇兄,向各州府頒發告示,聘請了一批王府客卿。這些人一部分是辦過書院的博學大儒,更多是民間的格物學人才,根據你的初稿進行修正與完善,編纂章程正稿。回頭本王叫人把正稿給你送過去,你也提提意見,再看看哪些人可堪留用。
“至於這本初稿冊子上的塗鴉,有些是和他們討論時的所思所得。本王批注時並沒有考慮得很清楚,前後矛盾之處,讓清河見笑了。”
發布公告招攬人才,成立辦學團隊,連第一批教官都提前找到了,實在是高效率,行動力過人。
這下蘇晏不得不承認——打臉了。
豫王不僅沒糟蹋他的心血,還竭盡所能地發揚光大,光是初步取得的成果就已經超乎他的預期太多。
他手裡握著冊子,不由得重新正視起了豫王,覺得這人能文能武,確實有魄力有才華,也不缺組織領導能力,要是能把個人作風整頓好,別再亂搞男男關系,還是能做出一番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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