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你想清楚的,還不止這個。”老薩滿用鼓槌敲了敲他的心口,“你可能會變成另一個人。”
“——什麽?”
“神樹果實的藥性會解你的毒,也會改變你的性情。一個勇敢的人,或許會變得懦弱,一個正直的人,或許會變得卑劣,一個溫和的人,或許會變得暴虐——你能接受這樣的風險嗎?”
阿勒坦張了張嘴,沒有回答。
老薩滿搖搖頭,“我知道,這很難。”
他用鼓槌敲起抓鼓,曼聲唱起了另一首神歌:“召喚自我之魂靈,呼來,呼來,呼來。願所求福吉都能實現,如所向往……”
阿勒坦沉默著,考慮著,是作為自己死去,還是作為另一個人活著。
“我……”他猶豫道,“所謂風險,也不是必定,對吧?”
老薩滿從長吟轉入短促的鼓點,沒有回答。砰砰的鼓聲,像緊張的心跳一樣催促著他。
阿勒坦並沒有猶豫太久,就下定了決心:“想獵殺野狼,就得冒被狼牙咬穿的風險。想捕捉鷹隼,就得冒被爪喙撕裂的風險。想從絕境中求得生存,哪可能不需要冒險呢?老巫,我願意接受。而且我相信,無論再怎麽改變,我阿勒坦還是阿勒坦!”
老薩滿敲下最後一個沉重的鼓點,再次露出難看的笑容。
“還不止。你的刺青滲入了另一個人的血。我想,給你刺青的人,應該告誡過你。”
阿勒坦回憶道:“是的,不能讓其他人觸碰這刺青,除了父母和……伴侶。”
“所以那個人必須成為你的伴侶。在你複蘇之後的三年內,如果沒有得到那人的身心,沒有雙雙跪在神樹面前許願結合,你會遭受刺青的反噬。
“那人的血,會變成你致命的毒,無解的毒。
“你會死。”
阿勒坦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他慢慢抬起手臂,上面纏繞著一條淡青色發帶。經歷一路風雪塵土,發帶早已變得灰撲撲,末端的葉形玉墜也掉得隻余下最後一片。
蘇晏……會同意嗎?在他醒來後的三年內,他們能否重逢?面對很可能性情大變的北漠王子,身為大銘官員的蘇晏,會願意和他身心交融,結為一對嗎?
這太遙不可及了!比在藥力下牢牢守住自己的性情還要難……
阿勒坦不自覺地搖著頭,努力回想那個中原少年的一顰一笑,希望從中捕捉到絲毫對自己的另眼相看。
但他十分遺憾地發現,相比他對蘇晏生出的濃烈好感,蘇晏對他似乎連好感都稱不上,隻當是個萍水相逢的、還算投緣的朋友。而這“朋友”二字,還是在與國無害的前提下。
他始終記得,蘇晏那句飽含警告的玩笑:
“如今瓦剌連一個販馬的青年,都能吟誦描寫我國京城的詩詞,貴部該不會也有叩闕之念吧?”
當時他想說,我對大銘只有向往,並無侵略之心。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真是如此麽?除了仰慕,就沒有一點想要佔有的野心?
阿勒坦長長地吐了口氣。
老薩滿問:“想清楚了?”
阿勒坦點頭:“我想活下去,哪怕不知道能活多久。或許三年後就是我的死期,但至少我努力過,爭取過。胡楊尚且扎根於沙漠,雄鷹尚且築巢於懸崖,而我堂堂一個男子漢,怎麽能不戰而退!”
老薩滿點點頭,把手伸進頭骨碗,舀起一抔黑褐色的半固體藥膏,塗在了他腹部的刺青上,隨後向上下抹開。
這一碗藥膏用完後,他又搗了三次,才堪堪塗滿阿勒坦的全身。
阿勒坦身無寸縷,被逐漸乾硬的藥膏裹成個泥人。老薩滿脫光他的衣袍,摘除他身上所有的黃金飾物後,想要繼續摘除他手臂上纏繞的發帶,但阿勒坦堅持要留著。
“你胳膊上會出現幾圈不同於其他皮膚的顏色,像蛻皮的蛇,很難看。”老薩滿提醒他。
阿勒坦不介意,“我不在乎,我要留著它。”
既然他這麽說,老薩滿也不再勸,一邊擊鼓唱神歌,一邊看他逐漸喪失了意識。
鼓聲忽然又停頓,老薩滿撓了撓滿是泥垢的耳朵,自言自語:“哦,我真是老了,忘了說,還有個風險——你可能會忘記過去的一些事,一些人。或許也包括送你發帶的那個人。”
“唉……”老薩滿長歎口氣,唱道:“你是地上原野的主宰,長有一萬顆堅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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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要獅子大開口
從陝西回京,半個月頂風冒雪跋山涉水,剛抵京又馬不停蹄趕到宮中探望聖體,蘇晏累得夠嗆,在東宮側殿松軟舒適的大床上倒頭就睡,結果一覺睡到天色大亮。
完蛋了,睡過頭,還要在朝會上述職呢!他掀開錦被趕忙下床,卻見朱賀霖笑嘻嘻走進來道:“醒了?天兒冷,怎麽不多睡會兒。”
“今天不用上朝?”蘇晏問。他記得皇帝年初就讓太子隨朝聽政了,這時間段不該還在東宮啊。
朱賀霖大咧咧往他床沿一坐,“臘月二十二啦,再過兩天便是祭灶,誰還有心思做事。今年父皇恩準春假多放兩日,從今日一直到正月十八收燈,足足二十七天呢,聽說各官署衙門今日舉行封印禮,把印綬暫時封存起來,春假期間就不再辦公了。”
將近一個月的年假……大銘公務員福利待遇這麽好!蘇晏想起後世可憐兮兮的七天春節假期,幾乎熱淚盈眶,問:“那這二十七天,大家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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