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與劍光渾然一體,追著他的背心,眼見要刺個透心涼。
沈柒人在半空,猛地扭轉腰身,抖出之前藏在袖內的镔鐵鎖鏈,一圈圈纏住劍鋒,也纏死了持劍的手臂。
黑衣人驚覺有異,兜帽下的臉猝然抬起,一雙鬼魅般的猩紅眼睛直直望向沈柒。
沈柒心底凜然,提前轉開臉去,不與他的目光接觸,手上動作不停,將鐵鏈一頭的鎖扣牢牢扣住對方臂腕。
這镔鐵鏈子再繞到身後交錯,一勒一扣,鎖住經絡內真氣走向,任他背生雙翼也插翅難逃,是公門內專拿習武人犯的利器。
沈柒旋到黑衣人身後,扣上第二道鎖,將對方按倒在地。
卻見他後腦杓處的黑色兜帽驀地掉落下來,露出一張蒙著面巾的臉,猩紅雙眼如同血海漩渦,要吞噬人的靈魂,將神智吸卷而入——
意識扭曲的前一刻,沈柒驟然反應過來:並非他生了前後兩張臉,而是前面那張是戴在後腦杓上的面具,這一張才是真的臉。
這刺客也不知練了什麽柔體術,骨節竟能如蛇般折轉,在意識到中計的刹那,就把臉面幾乎扭到身後,用腦杓處戴的面具做了障眼法,目的就是要逼他與自己的血瞳對視。
隱劍門不愧數百年傳承,不僅身形輕忽靈詭,劍法迅疾如電,就連這些詭術伎倆都令人防不勝防。
陷入迷魂境的瞬間,沈柒似乎聽見尖厲的呼喝與刀劍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徹底吞沒。
第118章 前塵舊事如幻(上)
夜裡雪下得緊,流霰飛白,朔吹卷枝。
西廂房內間,十二歲的沈柒摟著九歲的沈晏,在其薄如紙的棉被裡發抖。
沈柒困頓萬分地睡著,沒多久又被凍醒,伸手摸了摸沈晏冷冰冰的四肢,忍著哆嗦把弟弟的兩隻小手揣進自己懷裡。
外間矮榻上睡著十一歲的沈明露,合衣裹著棉被,悄無聲息地像隻蜷縮的奶貓。桌面仍亮著燈,但燭光已十分微弱,依稀把姚氏瘦而局曲的身影映在了簾子上。
“……娘,來睡覺,別管那個了。”沈柒低聲喚,聲音凍得沙啞。
姚氏把針在頭髮上擦了擦,回道:“就好了,你們繼續睡,娘一會兒就好。睡吧,啊。”
沈柒知道她一會兒根本好不了。
連熟練的繡娘都要做半個月的繡活,勒令她五天內完成,完不成就不給他們母子飯食與火炭,就這樣逼她日以繼夜地熬。她才二十六歲,鬢邊已出現零星白絲,眼睛也快熬壞了。
沈柒跳下被窩,想去拽她勞碌的手。
姚氏側著身子躲開,雙眼紅腫,“七哥兒,你別鬧,和小九睡覺去。”
沈柒咬牙怒視她手裡尚未完工的華服。姚氏無奈放下繡活,起身說:“你回床上,娘給你唱小曲兒。”
“不用。”沈柒扭頭走開,鑽回被窩裡。唱完小曲兒她不是還得接著繡,並且還要把浪費的時間補上,倒不如不唱。
沈晏睡得迷迷糊糊,被灌進被窩的冷風激得打了個寒戰,沈柒緊摟住弟弟,在昏黃光影的搖曳中睜眼到天明。
拂曉時分他才恍惚睡著,等到再次驚醒,姚氏已經不在屋內了。
她要去擔水,燒飯。大房不吃仆婦燒的飯菜,就要吃她做的,並且派個婢子全程在一旁盯著。
她燒完了大房指定的菜色,還得做沈老爺的病號餐。
沈家老爺曾任通政司經歷,七品大的京官,如今因病致仕在家休養。
其實再休養也好不了,中風中得鼻歪眼斜,說話含糊、手腳抖索,癱在床上不大像人,像寢衣裹著一團油盡燈枯的沉沉靄氣。
他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娶了京城富商鄭家的獨女為正妻。
鄭氏心不寬體更胖,口舌尖刻,性子又妒悍,容不得妾。丈夫納一個,她便收拾一個,要麽打殺,要麽逼賣。如此七出之條犯了四個,但抵不住娘家資產雄厚又肯撐腰,故而在沈經歷面前底氣十足。
府裡原有個灶間丫鬟,沈經歷喜歡她菜燒得好,人又靈秀乖巧,偷偷地收用了,懷孕八個多月時被鄭氏察覺,一頓棍棒打到小產,大人血崩死了,胎兒僥幸活下來,便是沈柒。
沈經歷空有滿腹經綸,卻鬥不過河東母獅,兼之顧忌她娘家,隻埋頭做個怕老婆的都元帥。還沒老實半年,又看中了發配到教坊司做樂妓的一個罪官的女兒姚氏,愛她花容月貌、嫻靜溫婉、能歌善舞,便硬頂著鄭氏的怒火將她贖回做妾。
鄭氏看沈柒是眼中釘,看姚氏是肉中刺,隻恨不得雙雙拔出、拗斷、碾碎。
姚氏出身書香門第,性情柔順,忍氣吞聲地受了,將一出生就沒了娘的沈柒當親生兒子撫養,自己又生了個花枝似的一雙兒女,喚作沈明露與沈晏。她幾乎是憑借著一人之力,將三個孩子拉拔長大。
鄭氏求子心切,偏偏接連生了五個女兒,獨一的小兒子天生癡愚,如今十五歲了,還流著口水追逐婢女討奶吃。
她自忖老蚌生珠無望,對姚氏更是嫉恨,時時要給臉色、扣用度。姚氏與人多說一句話,便汙她偷漢子,“浪娼婦”“私窠子”地打罵不休。
沈經歷中風後,她更是獨攬了沈府的管事權,說一不二。不但故意給姚氏攤派繁重的繡活與家務,還變著法兒地折磨庶子庶女,有心將他們往死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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