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他就把信紙用力摁在胸口,用它去壓製那顆狂跳不已的心。
沈柒把這封信與前一封同放進錦囊中,白天揣在懷中,夜裡藏在枕下,度日如年地推測蘇晏的歸期。
而千裡之外的陝西,蘇晏在與龍泉的談話中走了神,想起那些來來往往的信,直到對方喚了他好幾次,才驀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點倦了,精力不濟。”
龍泉道:“大人好好休息,至於那名自稱是豫王府派來的信使,不如等明日再見。”
“無妨,把他帶到書房來。問清楚我心裡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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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蘇晏請那名信使落座,打量完問道:“傷勢要不要緊?”
信使搖頭:“多謝大人關心,一點皮肉傷,不礙事。”
“你怎麽會落到平涼郡王手裡,還被毆打?”
“卑職乃豫王爺親衛,奉命來給蘇大人送信。本想蹲在郡王府外面,等大人出來,不知怎麽引起了王府護衛的注意,十幾個人從背後包抄,一擁而上把卑職套了麻袋,拖進郡王府。”信使一臉愧色,“是卑職疏忽大意了,以為府城的街頭安全。”
蘇晏“嘖”了一聲,不無嘲諷地說:“先前我見豫王參加端午射柳,扈從眾多,平日京城裡來去,身邊也有不少侍衛,如何連信使都不舍得多派幾人?”
那信使正色答:“並非不舍得,而是莫可奈何。自十年前皇上下了禁令,王爺就再也沒能越京畿界碑一步,哪怕遣人出京,也在禁止的范圍內。王爺派我一人偷偷前來陝西,已是冒了大風險,萬一被皇上知曉——”
他頓了頓,又說:“卑職臨行前,王爺囑咐務必要親手交予蘇大人,並討一封回信。若無回信,卑職這輩子就別想回京了。可那封信之前被平涼郡王強奪而去,不知蘇大人拿回來了麽?”
拿是拿回來了,蘇晏沒打開看,怕辣眼睛兼氣得肝疼,險些直接燒掉一了百了。
他黑著臉,掏出信封往書桌上一拍,“這信你原原本本地給他送回去,就說我不想看。”
“這如何使得?”信使十分為難,“卑職無功而返,無法向王爺交代。”
見蘇晏不為所動,信使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去,抱拳懇求:“求蘇大人垂憐卑職數月奔波之苦,看一眼信件罷!”
蘇晏見他鼻青臉腫,額頭纏的紗布上血跡猶存,一雙腫成眯縫的眼睛裡透出切切哀求的光,心生惻隱,覺得自己再怎麽厭恨豫王,也不好去遷怒一個辛苦送信的人。於是說道:“信我不看,但回信我可以寫,讓你拿去交差,免受責罰。”
信使感激不已。
蘇晏起身,取一張普通白紙,蘸墨揮毫,不假思索地寫下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由於感情充沛得快要爆炸,他超常發揮,這四個字似乎衝破了自己清靈有余、老健不足的瓶頸,噴薄出書法家鸞翔鳳翥的氣勢——
“丟、你、老、母!”
寫完擱筆,蘇晏懷著一股微妙的惡意的興奮,吹乾墨漬,折好裝進牛皮紙信封,遞給信使:“喏,他要的回信。”
信使哪敢問他寫了什麽,接過來鄭重地放進懷中。
蘇晏道:“陝西未必太平,我派兩名錦衣衛護送你回京,以免半路發生不測。”
信使再三感謝後,告退離去。
守在書房外的荊紅追見門開,走了進來。他似乎有話想說,但又有些難以啟齒。蘇晏看他疑中帶怒、怒中帶畏的神情,沒繃住,笑了:“你知道你這臉色像什麽?”
荊紅追很上道地說:“屬下不知,請大人指教。”
蘇晏忍笑:“像個懷疑妻子偷情,想盤問又不敢盤問的懼內丈夫。”
荊紅追被他臊得兩頰泛紅,脫口道:“屬下是擔心大人吃虧!說是進去密談,出來就換了身新衣,那平涼郡王究竟對大人做了什麽?”
蘇晏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邊抹著笑出的眼淚,邊擺手:“你該問我對他做了什麽哈哈哈……我猜他這輩子都不敢靠近我一丈以內,更別提獨處了。”
荊紅追這才徹底放下心,上前幾步,挨近了他的蘇大人。桌面紙筆尚未收拾,他瞥了一眼,問:“大人給豫王回過信了?”
蘇晏點點頭,愉快地說:“保證他看到回信,鼻子都要氣歪。”
“豫王品行不端,糟蹋了一身好武藝。”荊紅追嘴角隱隱有冰雪般的笑意,“等回到京城,那狗王爺若是再糾纏大人,我就暗殺他。”
第129章 他就是個辣雞
蘇晏一怔,拍了拍自家侍衛的肩膀:“豫王的死活我不在意,但我不準你為了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去冒險。別忘了你的命是我的。”
荊紅追最喜歡聽自家大人說這話,每聽一次,歸屬感就更強一點。
他難以自抑地抓住了蘇大人想要收回的手,簡潔而馴服地說:“何止這條命,屬下無一處、無一物不是大人的。”
蘇晏一直擔憂荊紅追在長年的殺手訓練中被磨折了自我意識,導致缺乏生氣。用後世的話說,就是與外界的情感聯系太薄弱。
這種人如果找不到生存的意義,就很容易走極端。而反過來說,一旦認定了生存的意義,就會異常堅定甚至偏執,能為了這個意義燃燒自身、獻祭所有。
蘇晏很不希望荊紅追為他而活,但目前看來,對方似乎卯準了他,要一條路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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