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色毒血滴滴答答地灑落,朱賀霖滿頭冷汗,感到眩暈惡心,眼前開始模糊不清。
他呼吸困難,用最後的力氣說了聲:“我是太子,快報官……”隨即癱軟在地,喪失了知覺。
第九十七章 你來我往為敬
沈柒冒夜進宮面聖。意外的是,聖駕不在后宮養心殿或禦書房,也不在前朝的奉天殿,而是在外朝東路,太子所居端本宮前面的文華殿裡。
文華殿是東宮聽課讀書處,也是歷代太子踐祚之前的攝事之處,與端本宮之間,隔著個禦藥房,熏得殿內也染了一絲淡淡的藥香。
景隆帝的臉色,便在這股藥香中仿佛夜晚雲遮霧罩的山巒,凝重而巍峨。
面對跪地叩見的沈柒,他審視著、周謀著,良久後方才開口:“東苑龍德殿中,你給朕的那個答案可還記得?”
沈柒道:“臣萬死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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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皇帝問他,為何要出首馮去惡?沈柒說因為他事君不忠,因為他貪毒害國,可這兩個答案,皇帝都以冷淡的神情表示了不滿意。
“朕最後再問你一遍,為何要出首馮去惡?”
沈柒知道,這回他再答錯,掉的不僅是馮去惡的腦袋,還有他自己的功名與前程。
“為了……活下去。”
“是了,這才是實話。”皇帝微微頷首,“先帝愛聽戲、唱戲。他說過,丹墀之下便是戲台,生旦淨末醜,個個粉墨登場,長袖紛舞之間,最是迷人耳目。而天子端坐九重,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雙燃犀慧眼,能照見臉譜下的肺腑。”
沈柒聞言凜然:“臣對君對國一片忠心,可昭天日,皇爺明鑒。”
“你有忠心,也有私心,此時此刻兩心一致,不代表今後就不會因私叛忠。朕不希望有那一日,畢竟人才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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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當夜的告誡猶在耳旁,與殿內淡薄藥香混成了一股讖言般的苦澀氣味。沈柒心知,這話他就算聽進去了,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自月夜下澄清橋一見,他就注定要為一個人而活、而戰,亦或許也將為那個人而亡。
在他恍神的瞬間,景隆帝繼續道:“既然還記得,那就把示給朕看看罷——有個極緊要的差事,朕想讓你去辦,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沈柒後背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緊了,在隱隱的陳痛中等待著,允許他奔赴心上人身邊的天音。
“今日戌時初,太子於內城大時雍坊的暗巷中遇刺,身中劇毒。”
沈柒:“?”
“所幸他當機立斷,設法脫身驅毒,被送回東宮,經過太醫診治後已無大礙。朕命你徹查此案,揪出幕後凶手,但不準張揚,以免前朝后宮動蕩生波。”
沈柒:“!!”
“怎麽,感到意外?北鎮撫司擔負偵刺緝奸的職責,專辦欽定大案,此事讓你去查,不是理所應當。還是說,你其實另有想法?”
沈柒:“……臣只是沒想到,以臣之愚鈍,竟能得到皇爺恩信,將如此重要的大案交予臣查辦。臣感激涕零,誓死查明真相,抓住謀刺東宮的凶手,任由皇爺處置。”
景隆帝不疾不徐地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罷,朕賜你今後不必再跪著奏事。”
沈柒謝恩起身。
此事的確出乎意料,讓他的隱願徹底落空,也讓苦心謀劃的一場意外做了無用功。可他不能多問,甚至不能露出一點不甘或失望的神色,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平心而論,皇帝能把調查行刺東宮案的機會給他,不僅是對他能力的肯定,也是向群臣坐實了,這位青雲直上的錦衣衛新貴聖眷正濃,前程大好。
倘若天底下沒有蘇晏此人,沈柒大概真會心有所感,竭力為皇帝辦事——反正與他向上爬的目標一致,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如今他面對這浩蕩的皇恩,心下只有無聲的冷笑,沒有絲毫意動。
皇帝撣平袖口的一絲皺褶,與沈柒擦肩而過時,留下了一句話:
“辛陣海從名義上說,畢竟是你的上官,抽個空去探望探望,給他送些好藥。”
“臣遵旨。”沈柒木然應道。他已無心去想,這又是個似是而非的告誡,還是虛虛實實的敲打。
走出文華殿後,他仰望月朗星稀的夜空,覺得景隆帝就是這一片無垠的蒼穹,浩瀚而威嚴地壓在所有人頭頂。而他自己,也許某天將成為撕裂蒼穹的閃電,用短暫卻決烈的光華,去抗擊不可違逆的天意。
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些了解了吳名。
在小南院,那個幾乎是一無所有的刺客,用一往無前的氣勢,堅執冷硬地說:
“我心中有恨,手裡有劍,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沈柒用手掌覆著上半張臉,低低地笑了起來,指縫間的雙眼依稀閃著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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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賀霖在寢殿床上醒來時,窗外天色明亮。他抬臂看了看裹著紗布的右手,嗤了聲:“就一個小傷口,又不是手斷了,包得這麽嚴實,太醫慣會小題大做。”
宮女見他醒了,趕忙上前伺候,朱賀霖忍著尚未褪盡的眩暈感坐起身,被服侍著洗漱。
“我是什麽時候、怎麽回來的?”他問宮女。
“回小爺,是昨夜亥時一刻,被禁軍送回宮的。”
“當時什麽情況,你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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