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個時代,連較為安全的止痛藥都沒有。外科郎中愛用的曼陀羅,雖然能鎮痛和麻醉,但因為天然的毒性,副作用很大,一個用不好就會產生強烈的幻覺和短暫的精神錯亂。
當時豫王縫合手掌上的傷口,就拒絕了陳實毓給他用曼陀羅湯,寧可忍疼,內外層硬生生縫了大幾十針,眉頭都不帶皺一下。自己坐在旁邊都看不下去,對方照樣談笑風生,也實在是個牛人……
等等,不是說刪掉了嗎,這王八蛋又從什麽鬼地方冒出來?蘇晏拷問著自己那過於活躍、不聽指揮的思維,再次按下腦中的刪除鍵。
他問富寶:“我能否進宮,向皇爺問個安?本來回京複命應該先遞文書給吏部,等皇爺傳召,但這情形我又著實放心不下……”
富寶點頭道:“小爺也是這個意思。讓你先去問個安,說皇爺看到你回來,心情會好,頭也許就不那麽疼了。哦,還叮囑說,就問個安,不要耽擱以免打擾皇爺休息,接著就去東宮。”
蘇晏答應了,轉頭對蘇小北交代了兩句,就跟隨富寶進宮。
荊紅追和蘇小京巡完三進的院子和各個屋,發現被砸爛的家具都換成了嶄新的,園子裡的花木也都精心重栽,別說蛛網荒草了,就連桌面都沒有絲毫灰塵,像是剛被徹徹底底地打掃過。
兩人兜了一圈就出門,見蘇小北站在馬車旁思忖。荊紅追沒感應到車廂內的呼吸,皺眉問:“大人呢?”
小北說:“與富寶公公一同走了。大人說他要去向皇爺、小爺問安,讓我們先行安頓下來,晚飯也不必等他,不一定趕得回來。”
蘇大人一回京,連家門都沒進就趕著去面聖,一派大禹風范,荊紅追也無話可說。沉默片刻後,他開口:“我去集市上打些酒菜。到時無論大人回不回來,都先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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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進了宮,在富寶的帶領下來到養心殿前。
一眼便看見太子在廊下徘徊,進不是,走不是,似乎正為難。
他快步走近,行禮道:“小爺。”
朱賀霖見到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一把握住他的手:“清河!你回來了……”
蘇晏反握住,上下打量太子——確實長高不少,也長壯了。估計這半年的騎射、角抵和劍術等課程都沒落下,肩膀與前胸處開始隆起屬於成年男子的肌肉線條,像棵日日夜夜都在拔節變粗的小樹。
太子的面容也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仿佛輪廓更清晰,五官更深刻,神色中的少年氣逐漸淡去,隱隱透出幾分儲君該有的威嚴氣度。
他心頭欣然湧起一股“吾家有子初長成”的快慰,轉眼又把自己從奇怪的老父親心態上拽下來,掩飾般說道:“咳,回頭再與小爺敘話,皇爺這會兒可好些了?”
朱賀霖唉聲歎氣:“我這會兒也不知道,所以才著急。父皇把我揮出來啦——”他做了個揮手的動作,五指朝下,手指向外抖了抖,打發得既溫和又堅決,顯然是在模仿他爹當時的舉動,“就像這樣。我能怎麽辦呢,隻好先出來。”
“小爺也侍奉皇爺好幾個時辰了吧,連我都看出你的困倦,難怪皇爺勸你回去。”蘇晏說。
朱賀霖有點心虛地摸了一下鼻子,沒好意思說,自己困倦是因為得知他要回京,昨夜興奮得睡不著覺。
蘇晏伸著脖子往緊閉的殿門內望了望,猶豫道:“我想入殿探望一下,卻不知皇爺肯不肯見我。”
第139章 十根紅腫蘿卜
說話間,殿門開啟一條縫,藍喜輕手輕腳地滑出來。
抬頭見太子和蘇晏對面執手而立,臉上均是愁雲,在宮中學堂讀過書的藍公公,腦海中莫明蹦出了一句“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他不自在地甩了甩拂塵,掃去雜念,見禮道:“小爺。這麽冷的天兒,小爺還在殿外候著,真是純孝啊!喲,蘇禦史回京了?好好,眼瞅著年關將近,回京過年多好。”
蘇晏聽藍喜說完,覺得句句熨帖,又句句都是廢話,也有點佩服這個老太監“無為有時有還無”的語言藝術。
但想要知道殿內情況,還是得問這位便宜世叔,於是回禮道:“多時不見,藍公公安好。不知皇爺龍體如何?”
藍喜歎口氣:“皇爺這頭風啊,往日累著時偶爾也發作,但著咱家推拿後,便消痛大半,再好好睡一覺,醒來精神奕奕,連藥都不需吃。故而皇爺輕易不傳太醫來診治,嫌他們小題大做。這回也不知怎的,發作得比往常都嚴重,湯藥、推拿、針砭,輪番上陣,也不見好轉,反而折騰得更難受。”
蘇晏緊張道:“還在疼?有多難受?”
“疼得厲害,見不得光,聽不得聲兒,連身體發膚都一點碰不得。這不,揮退了太醫,又把所有內侍都趕出來,咱家也是束手無策了。”
蘇晏聽這症狀,越發覺得似曾相識,依稀想起前世大學時的導師劉銠。
劉銠是個空巢鰥夫,搞專業很拔尖,生活自理一團糟,不算是平易近人的性格,但對蘇晏格外青眼,還容許他開玩笑時叫一聲劉姥姥。蘇晏平時若是得空,就會順手幫他打包飯菜、打掃衛生、把衣服扔洗衣機,但不是因為在論文上仰人鼻息,而是自覺拯救劉姥姥於家務的水火,以免對方髒死、餓死,自己還得換導師。
劉導師隔三差五頭疼,三五個月大發作一次,也是這般痛得死去活來,厭光厭聲怕挪動,連帶眩暈吐個稀裡嘩啦。被他硬拖去大醫院徹底檢查,CT、核磁共振、造影一條龍下來,也沒查出什麽大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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