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他讀了多年聖賢書!
他再度鞠躬,撒腿就跑。
跑了幾步,慌慌張張地竟又再回頭鞠躬,立起身子後,他不管不顧地正要繼續跑,卻又踩到地上的石子,幾個趔趄差點扎進雪地裡,他懷中的小鹿試圖往地上跳,他又趕緊將小鹿抓回來,再也不敢回頭、不敢出聲,悶頭大步跑遠,直到徹底跑出林子外。
祁淮伸出手緩慢摩挲下巴,喃喃:“我長得真好看?”
少年的腳步聲還在附近,只要追出去,頃刻間就能殺死他。
見過他出手的人,都死了。
親人之外,當面膽敢誇他好看的人,其實也都死了。
聽著少年慌亂的腳步聲,辨著他離去的方向,祁淮手中的劍揮出去,身邊的一株松樹頃刻間便斷了、倒了,樹木落在雪面上。
祁淮收回劍,伸手接住飄揚的雪花,扯了扯嘴角,轉身複又回到梅林中。
哪裡知道自己剛從閻王那裡撿回來一條小命的祁知年,直跑出去有小半裡地,才敢停下腳步。
他喘著氣,渾身脫力,就差直接躺到。
懷中小鹿很不滿地直叫,祁知年伸手輕輕拍它的腦袋:“都怪你。”
“喲~~~”
祁知年這才敢再回頭往遠處的梅林看去,卻是什麽也看不到了,看了有幾息的功夫,祁知年倒又靜靜地笑開,不知為何,方才那片刻,似乎是這些天來他最輕松、快活的時候了。
只是好可惜,他到底沒有看清楚那位道長哥哥的相貌。
其實那真的是位神仙吧?
否則這個時候,山中怎會出現這樣一個好看到甚至不像是人的人呢?
這樣的人必不可能是山鬼啊,那就肯定是神仙了!
祁知年越想,越覺得像。
他走上另一條路,還想著自己回去要偷偷把這段奇遇記下來,再作一幅畫,把那位道長哥哥的樣子也畫下來!
這麽想著,越來越陡的山路倒是走得愈發順暢。
又行了一刻鍾的路,祁知年終於看到道觀的大門,天黑了,此時大門緊閉,他卻不覺沮喪,看著門上懸掛的“無名”二字,差點喜極而泣,他小跑上前,伸手去叩門。
有個道士開了門,只看祁知年穿得破破爛爛,知他目的,便道:“今日已晚,求糧、求藥的明日再來罷!”說著就要關門。
祁知年趕緊將身子插進去,急切道:“道長,我娘親急需用藥,我,我走了一天的路才走到山上,我——”
“我也沒法子啊,這是咱們道觀的規矩,明天再來吧!”道士還是要關門。
祁知年知道這是規矩,更是責怪自己沒本事,這麽晚才找到地方,可是他既然來了,又怎能無功而返?他好說歹說,道士也不聽他的,將他推出去,“嘭”的一聲,道觀的大門倒是又關上了。
祁知年腦袋低垂,再去叩門,卻是再無人回應。
祁知年回望山下一片青黑,在台階坐下,打定主意在這裡待一夜,明早做第一個進道觀的人,只是范嬤嬤又要擔心他了。
山上本就冷,更何況又是大雪紛飛的時候,祁知年渾身沒勁,為了不凍僵,又不得不站起來在門前跳來跳去,他懷中的小鹿跟著叫。
祁知年又很抱歉:“對不起,剛剛忘記把你給道長了,可憐你遇到的是我。”
小鹿用角拱拱他的手心。
山上的這個道觀共分三個部分,最前頭的大殿是往常百姓們拜神求簽的地方,中間是觀中道士們休息、活動的地方,道觀的後頭足足佔了小半面山,住著無名觀的觀主,觀主很厲害,就連陛下都優待他。
實際上,觀中的人誰也沒有見過這位觀主,後山是禁地,埋著機關,誰也進不得。
觀主若有事情要吩咐,都是他的小道童來轉達。
小年夜發善糧的事兒到底是大事,夜深後,負責此事的王道士便打算向觀主匯報。
便是要見觀主身前的小道童也不能到後山去,王道士吹一種特製的哨子,半個時辰後,名叫朗月的小道童便來了,小道童年紀雖小,王道士可不敢怠慢,正將事情一一匯報,朗月聽到鹿鳴聲,側耳辨別時。
王道士道:“是今日沒趕上的山下百姓,他懷中抱著頭鹿,恐怕還在門外站著呢。”又怕觀主怪罪,畢竟發善糧的事兒歷來很得觀主看重,他又解釋,“不是咱們不接待,這確實是規矩,否則於那些白天辛辛苦苦上山來卻沒排到的百姓也不公平……”
朗月的思緒卻是飄遠了,若他沒聽錯,這分明是他們郎君養的那頭鹿啊!
那頭鹿一直是他與清風來喂,他再不會聽錯。
這些天一直沒找到那頭鹿,就怕鹿溜出去玩被獵戶們給獵走,他與清風都很著急,眼下聽到鹿鳴聲,朗月就想快些去看看,卻還要應付面前王道士。
朗月焦急的時候,祁淮練完劍,已自梅林回來。
山上寂靜,哪怕隔著些許距離,他是習武之人,五感靈敏,一下便聽到風送來的鹿鳴聲,方才他就已認出那是自己養的鹿。原打算回屋打坐,望了眼山下的方向,他躍上屋頂,幾個跳躍便往道觀大門掠去,他身姿輕盈,無一人察覺。
掠到門前時,他輕輕一跳,踩在門前的青松樹枝,藏得乾乾脆脆。
在門口走來走去取暖的祁知年恰好聽得樹葉簌簌聲,仰頭看去,什麽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