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看他一眼,能寫出這樣的字來的少年,定非普通人家,況且他的眼睛毒辣,自然也看得出來這個少年行為舉止都極有風儀,恐怕出身不凡,起碼是個富貴人家,但他此時這般落魄,好衣服都沒一件,還需到道觀求藥,似乎還在寫春聯賣錢,可能是家道中落。
既然是自己感興趣的小家夥,就沒必要再往人家心口戳刀子,祁淮沒有繼續往下問他的來歷,而又問:“你在賣春聯?”
“嗯……”
“生意如何?”
“過年的這段時候,春聯很好賣,今天是我賣春聯的三天,已經賺了快五百兩銀子了……”祁知年老實道。
祁淮失笑,真是個純純澈澈的人,他自小到大就沒見過這麽老實的人,倒叫他有些不忍心再往下逗了。
他不說話,祁知年也無話說,他還是打算離開這裡。
他又彎腰去撿書筐時,祁淮問:“要走?”
“嗯……我要回家……我娘還在家裡等我……”祁知年想了想,故意道,“我,今天是我生辰……我娘給我準備了好吃的……”
說著這話時,他抱有最後期待地抬頭,指望祁淮能想起些什麽。
很可惜,祁淮壓根就不知道,更不會記得他的便宜兒子到底哪天出生的,捕捉到少年期待的灼灼眼神,眼中的少年倒是更為吸引人,他的那點不忍心也沒了。
他笑得溫和:“原來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有想要的禮物?”
“……”祁知年不解。
“我送你。”
祁知年更不解:“可是,可是……你根本不認識我……為何要送我禮物……”
如果祁淮記起他是誰,送禮物還情有可原,可這不是壓根沒有想起來麽,那為什麽還要給他送禮物呢?
“我們見過。”
既然那夜沒有殺了他,祁淮也根本不忌諱此人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他足夠自負,這樣的少年還不足以威脅到他。
“……”祁知年聽了這話倒是更懵,他們什麽時候見過?
“走吧。”祁淮說著就要撿起他的書筐,祁知年兩步上前,搶先抱住書筐,拒絕道:“我,我不要禮物……我們不認識……”
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而且他與娘親已經很對不起祁家,怎能還要人家的東西。
祁淮看到他認真又圓圓的瞳孔仁,再度失笑,更是覺得他可愛而有趣。
“那你也替我寫副春聯。”
“春聯我可以給你寫……但我不會收禮物的……我如今能自己賺錢了……我能養我娘親……”祁知年著重強調。
祁淮當然是半點也沒聽出其中深意,他換了個方式,仰頭看向遠處被積雪覆蓋的小巷,歎口氣:“若是不要禮物,就一同吃頓飯吧,實際我今日心情很是不佳,恰好遇到小友,我覺著很有眼緣,你又正是生辰,吃頓飯並不為過?”
祁知年看他面露鬱色,心中還是把他當作親近長輩的,立即跟著揪起心,又聽他稱自己為“小友”,心中多少多了幾分安慰,連忙問道:“你為何會心情不佳?”
“唉,一言難盡。”
“……”祁知年沒有想到英明神武的英國公也會有心情不佳的時候,他很心疼,幾乎是想也沒有想,點頭,“我和你一起吃飯。”
“……”
祁淮反倒愕然,難免又低頭看他一眼,給送禮物不肯要,隨便扯了一段,反倒相信了?倒叫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未免也太過好騙?
祁知年將書筐背到身後,走到他面前:“走吧,我們去吃飯。”
祁淮試圖接過他身後的書筐,祁知年往後一躲:“我自己能背的。”
祁淮也不強求,牽起韁繩,拉著馬,說道:“我常年不在京都,如今時興什麽都不知道,你挑個地方。”
祁知年想了想,京都頂好的那幾家酒樓他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能和祁淮一起去,否則被認出來,是要出事的,他伸手指向巷外:“那裡有家面館好吃的。”
“好。”
祁知年便在前面帶路,祁淮悠然自得地牽著馬跟在他身後,覺得這件事可比在大街上被百姓圍觀有趣多了。
祁知年卻是想著,既然沒有認出來,那也好,免得雙方尷尬。
接下來這頓飯,就會是他和祁淮這輩子唯一一頓也是最後一頓飯,他也會珍惜的,更會永遠記在心裡。
面館很近,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兩人就走到門前。
面館很小,老板瞧見祁淮這般人品,倒是唬了一跳,殷勤上前來打招呼,手腳倒不知道往哪裡放了,幫著祁淮牽馬,又問:“郎君想用些什麽?”
祁淮指祁知年,道:“問他。”
老板看向穿得破破爛爛的祁知年,暗自怎舌,心道這不是新來的寫春聯的那小子麽,哪裡抱得這麽大的大腿兒了?面上倒不敢顯,覥著笑臉問祁知年:“小郎君要用些什麽?”
祁知年被叫慣了,沒有任何反應,他還記得紀嬤嬤說過,祁淮的口味偏清淡,便道:“兩碗魚湯面,都臥兩個蛋,多謝。”
“好嘞!”老板立即下去吩咐人做了。
祁知年走向店內的桌子,轉身要坐下,見祁淮還沒有跟過來,便訝異地看去,祁淮這才上前來,在他面前坐下,說道:“是你生辰,何以來這麽個小面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