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甚至有一種衝動,想傷害別人,想砸東西,想大聲地喊叫出聲,想用精神力去撕開些什麽。
這是自存在開始,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現在,葉琢不再是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神明,他穿成了一個人類,他有人類的感覺,他知道餓是怎樣,冷是怎樣,疼是怎樣,痛苦是怎樣。
他知道坐在角落裡睡久了會讓手腳酸麻,他知道餓的時候胃糾結在一起的感覺是多麽難受,他知道了能讓傅熠煬翻滾著甚至叫出聲來,那疼該是有多痛苦。
他未曾真的感受到,但是他知道了。
“傅熠煬。”他開口道,聲音已經啞掉。
傅熠煬坐在角落裡,就抬起眼睛看他,說:“嗯。”
“你……”這一次,眼睛都突然變得酸痛起來。他要哭了嗎?可是他從來不曾哭過。他不知道。
葉琢說:“我讀了一些之前那個葉琢的記憶。我,我知道你的精神力領域是誰傷的了。”
“我知道你過去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了。”
這次,傅熠煬遲緩了幾分鍾,說:“嗯。”
“我要殺了她,傅熠煬,我要幫你報仇,她太過分了,她怎麽可以這樣,還有傅辭輕,還有傅晟明,還有別人,我要殺掉他們——”葉琢混亂地說著,幾是前言不搭後語。
“不要。”傅熠煬道。“我不需要你做這種事。”他一字一字地說,甚至又重複了一遍:“聽到了嗎,我不需要你做這種事。”
“傅熠煬。”葉琢說。他叫這個名字,像是在風浪裡,緊緊地抓住船帆的繩子。
他太難過了。就好像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能減緩些什麽。
再開口時,已經帶了哭腔。他問道:
“傅熠煬,你明明在傅家過得不好,為什麽不和別人說?”
“你為什麽要留在傅家……你為什麽不走?”
“在傅家的時候,他們不給你吃的嗎?”
“你為什麽不吃熱的飯菜?”
“你為什麽就一直坐在角落裡睡覺?”
“傅熠煬,你……你是不是很疼?”
問到最後一句時,聲音已哽咽得再說不出什麽。
葉琢一向沒心沒肺,這是別人的事,可是第一次,葉琢因為別人的事,覺得如此難過,難過到就要掉下淚來。
傅熠煬看著他。
房間不大,他們不過數米之隔,可是葉琢眼睛模糊了,他看不清傅熠煬的表情。
他只知道,傅熠煬的眼神極深,像是他父神宮殿後面的那一方寒潭,父神說,那灘水直通往深淵之地。
傅熠煬緩緩開口:“我可以告訴你。你問的所有問題,我都可以告訴你。但是——”
“葉琢,你要拿什麽來交換?”
交換?他要……拿什麽來換呢?
葉琢說:“你想要什麽?”
他有的好多好多。在這個瞬間,他甚至覺得,傅熠煬想要什麽,他都可以給。不是交換,不是施舍,他就只是,他想給出點什麽,只要那是傅熠煬想要的。
傅熠煬看著他,半晌卻又斂下眼:“先欠著。等我想到的。至於你問的問題……”
“為什麽不告訴別人,因為我知道和誰說都沒有用。”
“為什麽要留在傅家,因為方雨之從前逼我答應她,我要在傅家至少待滿五年。她做夢都想我能被認回傅家,逼我發過毒誓。”
“為什麽不走,因為傅晟明打斷了我一條腿。”
“他們給我吃的,但是我吃別人碰過的飯會吐。他們發現了這點,更逼著我吃,就想看我餓極了的時候,會不會連自己的嘔吐物都會再吃下去。”
“我吃別人碰過的飯會吐,因為方雨之曾經給我下毒,她想讓我死。可是後來她又後悔了,她給我灌藥,我一遍一遍地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那之後,我就不能再吃別人碰過的東西。”
“我不吃熱食,因為從小到大我都沒吃過熱食,方雨之隻給我吃冷的。8歲之前我一直以為,世界上所有的食物都是冷的。”
“我不睡床,因為從小到大我都沒睡過床。方雨之從前把我關在衣櫃裡,我就在她房間的衣櫃裡長到了七歲。我每天就靠坐在衣櫃裡睡著,我曾經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
“至於疼不疼……已經不疼了。”
傅熠煬越說越快,聲音卻低沉冷淡,好像他只是在敘述別人的事,好像那些言語間述說的極度殘忍的過去,那些痛苦的細節,根本和他毫無關系,也牽扯不出他的任何的情感。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無動於衷地挖出那些血肉模糊的過去,讓它們都攤開在空氣中,攤開在葉琢面前。
腦海中盡是撕扯、鳴叫的雜亂之聲,還有方雨之發瘋一樣地尖叫,他繼續聽而不聞地說下去。
最後想到了什麽,牽了牽嘴角,露出了一個自葉琢認識他以來,他最接近“笑”的一個表情。
他說:“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方雨之是生我的那個女人。現在,她已經死了。可是她死了也不放過我。現在她正在我的腦子裡說話,她說,我要在傅家待滿五年,否則她就會永遠鎖死那個衣櫃的門,讓我永遠待在裡面。”
他這樣說,就好像,這真的是什麽好笑的事。
葉琢好像被釘死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半晌他遲疑地伸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臉,摸到臉上眼淚凝結成了一片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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