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全部都記得?”葉橙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難以置信地問道。
搞了半天,這人擱這兒耍他玩呢。
明明沒有斷片,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陸瀟在門口等了他多久, 怒氣就積攢了多久, 聽見他的話冷笑道:“當然記得, 我每天晚上都能想起來, 當時是怎麼一件一件脫掉你的衣服, 你又是如何熱情迴應我的……”
他被篝火晚會的場景刺激瘋了,口不擇言地說道。
啪——
一聲脆響,打破了房間裡最後的和平。
兩個人都停了下來。
陸瀟的頭歪到一邊, 臉頰上清晰地浮現出一個巴掌印。
葉橙氣得渾身發抖,打完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用力掐着掌心。
“夠了。”他說道, “如果你想用這件事來戲弄我, 那麼你成功了。”
說完, 他推開陸瀟,奪門而出。
陸瀟呼哧呼哧地喘着氣, 腦袋裡一片亂麻。
他真的是想戲弄葉橙嗎?或是藉機侮.辱他?
不,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出於這個目的。
那天醒來之後,他滿懷期待地有意試探,卻得到了葉橙否定的回答,彷彿和他發生.關.系是什麼恥.辱到不能提起的事一樣。
陸瀟活了二十幾年, 自尊心從未如此受挫過。
在遇到葉橙之前, 他向來不知道忍讓爲何物。被這樣冷臉對待, 自然脾氣也上來了。
好, 你裝蒜, 那我也跟着裝蒜。
看誰耗得過誰,反正也沒吃虧。
事實證明, 他是先耗不起的那一個。
在看到葉橙連續無視他,跟女同事調情之後,他的嫉妒心、佔有慾,一切負面的情緒如同海嘯般洶涌咆哮,頃刻間將他吞沒。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愛情,但總而言之,在他弄明白之前,葉橙不能和任何人在一起。
咚咚咚。
彭谷舒敲了敲半開的房門,看着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陸總,您怎麼會在這裡?”
陸瀟深呼吸了一下,沒說什麼,繞過他走了出去。
彭谷舒望了一眼房間裡面,沒看見葉橙,一頭霧水地撓了撓頭。
葉橙從民宿出來後,沿着山莊的石子路跑了一段,等到氣息徹底凌亂,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才慢慢揮散而去。
月亮悄悄爬上枝頭,光輝灑在沿路的鵝卵石上。
山莊裡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鳥叫和蟲鳴。
白天的樹林在晚上看起來有幾分可怖,枝丫被滿月照得如同鬼.魅的影子,張牙舞爪地舒展筋骨。
夜間的風涼涼地拂過周身,葉橙總算平靜下來。
他邊走邊鬱郁地踢着樹枝,陸瀟這個狗東西,真不做人。
他不提那晚的事是因爲不知道怎麼開口,而這廝擺明就記得,竟然存心看他笑話這麼久,剛纔說話還那麼蠻橫不講理,真搞不懂他是怎麼想的。
一想到自己爲他難過了很長時間,葉橙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一把地下的樹枝當成陸瀟的臉,胡亂踹了好幾下。
突然,鞋子踩到一個堅石更的東西。
他剛想收回腳,空氣裡傳來一聲響動,彈簧重重地伸縮,那玩意兒猛地壓在了他的腳背上。
葉橙痛得發出驚叫,另一隻腳沒站穩,崴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左腳傳來鑽心的疼痛,隔着鞋子都能很清楚地感受到。
他急忙打開手機手電筒,發現自己踩到了一隻捕鼠夾。
操!最近真是水逆,喝涼水都塞牙縫,這林子里居然丟棄了一隻捕鼠夾!
葉橙忍着疼用手去掰它,但卻不得要領,反而讓它夾得更緊了,一動就更痛。
他努力了十分鐘,弄得滿頭大汗,另一隻腳也站不起來,扭到的地方腫的老高。
真他媽的倒黴,都怪陸瀟。
要不是因爲他的出現,他根本不會走到林子裡來!
葉橙放棄了掙扎,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給彭谷舒,讓他帶人來把自己弄回去。這下好了,團建也不用參加了,直接叫車去市醫院吧。
他懷着滿腹怒火,看見手機多了幾個未接電話。
剛打開通訊錄,屏幕就亮了起來,來電顯示對方備註“是真的狗”。
——陸瀟打來的。
葉橙此刻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即使找人幫忙都不想找他,於是乾脆利落地掛斷了。
不到幾秒後,陸瀟又打了過來。
他繼續掛斷,那邊繼續打,陷入死循環。
因爲一直有電話進來,他也沒辦法打給彭谷舒。
終於,葉橙受不了了,接通了電話罵道:“你有病嗎?有病就去治,別他媽天天來找茬!”
這是陸瀟第一次聽他說髒話,到嘴邊的關心都卡住了。
葉橙罵完,隨手掛掉了。
片刻後,陸瀟又打了過來。
這回他沒再幹等着捱罵,搶先問道:“你去哪兒了?門衛說你出去了,大晚上的別亂跑。如果你真的看我不爽,那我開車回市區就是了,你先回來睡覺。”
葉橙已經氣瘋了,“到底是誰看誰不爽?你不要惡人先告狀!”
他臉紅脖子粗地對着手機發火,右腳不小心磕到了地面,痛得他叫了一聲。
“嘶——”
陸瀟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立即詢問:“你怎麼了?受傷了嗎?你在哪裡,把位置告訴我,我過去找你。”
“不用你管。”葉橙沒好氣地說道,再次掛了他的電話。
他給彭谷舒打了過去,告訴他自己扭到腳了,讓他過來搭把手。
彭谷舒剛洗完澡,倉促地說他穿件衣服就來。
在彭谷舒趕到之前,陸瀟衝進監控室找到了葉橙的方位。保安正疑惑他在找什麼,下一秒人就一言不發地跑了出去。
葉橙在原地等待了十多分鐘,看見遠處有手電筒的光,他忙揮手喊道:“在這裡!”
等那人氣喘吁吁地跑近,他才發現來的是陸瀟,頓時沉默了。
陸瀟一句話沒說,蹲下來查看他的腳。
葉橙不自在地縮了縮腳,卻被按住小腿關節。
“別動,幫我照個燈。”
陸瀟的聲音不像剛纔那麼霸道,低沉了許多,好像那傷口不是在葉橙身上,而是在他身上似的。
葉橙不想讓自己遭罪,只好給他打了個燈。
暖白的燈光下,陸瀟眉頭緊鎖,眼裡滿是自責和懊惱,後槽牙微微咬緊。
他使了點勁,掰開了夾子,十分當心地把葉橙的腳挪出來。
“啊!”葉橙的手一抖,手機差點砸在地上。
夾子鬆開的剎那,原本已經麻木的右腳像被針扎一般疼痛。
陸瀟連忙出聲道:“沒事的,不要怕,讓我看看。”
他以前經常跟人幹架,隔三差五就打進醫院,對骨頭斷裂的情況還算有了解。
“看着骨頭應該沒事,我已經打電話給醫生了,再過半個小時就到。”他輕輕地轉動葉橙的右腳,安撫地說道。
葉橙疼得額頭出了不少汗,拿着手機的手軟到沒力氣。
陸瀟轉過身背對他道:“能上的來嗎?”
葉橙反應過來他要背自己,低下頭說:“你還是扶着我吧……”
換了平時,陸瀟該急了。他偏過頭,儘管語氣帶着催促,卻比往常溫柔了許多:“你走不了,聽話,快上來。”
在他扭頭時,葉橙對上了他的視線。
和之前截然不同,心疼、愧疚,以及幾分懇求,希望他趕快回去接受治療。
葉橙咬了咬嘴脣,沒再鬧彆扭,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陸瀟馬上配合地托住他的雙腿,稍稍擡起,將人穩穩地背在了背上。
葉橙從小到大沒有被人揹過,也許三歲之前被高秋蘭背過,但這已經不在他的記憶範圍之內了。
他幻想過無數次,有一天葉高陽像其他父親那樣揹着他走在街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但幻想始終是幻想,他未曾能夠真的體會到。
陸瀟的後背寬闊且溫暖,薄薄的襯衣布料遮不住體溫,那比他要高一點的溫度,讓他慌亂的心臟得到了熨帖。
他身上有很淡的男士香水味道,混合着菸草味,這種氣味不算多好聞,可是能莫名地讓人安心。
葉橙心想,他來找自己之前,肯定抽菸了。
爲什麼抽菸呢,是因爲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嗎?
作爲一個直男,他肯定無法忍受和男人發生了什麼吧。
既然那樣的話,直說就好了,他又不會死纏着不放。
他感到有點委屈。
“疼得厲害嗎?”陸瀟忽然問道。
葉橙心有雜念,疼痛已經分散了不少,聞言搖了搖頭,“還好。”
陸瀟說:“別打燈了,把手機放我口袋裡吧,我看得見路。”
葉橙手裡的手電光搖搖晃晃,手痠軟的拿不穩,基本上照不到腳下。他沒有反對,關掉手電筒,將手機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失去了光源的干擾,月色變得更加純粹,悄然爲一地枝葉鍍上了一層銀輝,如同水波浸潤地面。
“對不起,”陸瀟悶悶地說,“要不是因爲我的魯莽,你不會跑出來,也不會受傷。”
葉橙暗想,我該說什麼,說沒關係嗎?
陸瀟不等他回覆,又接着道:“但我不後悔今晚來找你,我想告訴你,我不喜歡看見你和別人走得很近,不喜歡你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葉橙:“?”
“你實在討厭我的話,可以打我一頓,我絕對不還手。”
葉橙:“……”
“但不要再不理我了,我受不了。”
他的聲音苦澀又混亂,大約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葉橙逐漸明白過來,他安靜地趴在陸瀟身後,耐着性子聽他把話說完。
“我每天都在等你的消息,多希望你能主動找我聊那天晚上的事。”
“晚上我一直在樓上看篝火晚會,看見你和別人跳舞,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你跑出去之後我很着急,很怕你心情不好發生什麼狀況。”
……
最後,陸瀟又側過頭再次說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大聲吼你的,下次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他未曾察覺,這句話對於“朋友”之間而言,有多麼親暱與曖.昧。
葉橙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
他很難形容此刻的內心,忽冷忽熱,忽悲忽喜。
“陸瀟,”他收攏手臂,抱緊對方脖子,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那句話,“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月光下,陸瀟的耳朵和脖頸都泛着紅暈。
他不清楚能不能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因爲這種悸動陌生且從未發生過,以至於他也搞不明白這是不是喜歡。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回答。
葉橙在他猶豫之前,說道:“別急着告訴我,等你想清楚再說。”
他心裡緊繃的弦終於落了下來,原來如此。
大概連陸瀟本人都沒有發現,他已經喜歡上了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第一次見面,也許是無意中的靠近。
葉橙勾起嘴角,唔,直男都是這樣嗎?還是說,只是因爲這傢伙的情感經歷太空白了?
傻得夠可以的。
半個小時後,附近的醫生趕了過來。
民宿的一樓大廳裡,陸瀟和彭谷舒站在一邊,看着醫生檢查葉橙的腳。
“沒傷到骨頭,另一隻腳倒是扭得挺厲害的。”醫生說,“我給你帶了藥,這幾天儘量少下地走動。”
陸瀟問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項,就讓人帶着醫生休息去了。
彭谷舒不知所措道:“小葉,要不要給你搞個柺杖或者輪椅來?這事兒我還沒跟羅總說,你後面幾天必須得要請假了。”
“不用輪椅,那也太誇張了。”葉橙說,“你去找根樹枝來,我拄着走就行。”
彭谷舒正要答應,陸瀟開口道:“你先上樓睡覺吧,葉橙交給我。”
“哎。”彭谷舒看看他,又看看葉橙,不知該何去何從。
葉橙想了想也是,現在麻煩彭谷舒還不如麻煩陸瀟到底。
“那你先上去好了,謝謝你。”他對彭谷舒道。
彭谷舒說:“好吧,你有事隨時叫我。”
陸瀟遣散了聞訊趕來的保安,大廳裡只剩下他們二人。
“你去給我找個拐……啊……”葉橙話說到一半,陸瀟走過來,打橫將他抱了起來。
他趕忙攀住陸瀟的肩膀,睜大眼睛道:“你幹嘛?”
陸瀟低頭看了看他,說:“我不比柺杖和輪椅強?”
葉橙被他用這樣的方式抱着,臉迅速地紅了起來。他亂糟糟地想,現在這算是怎麼個事兒呢?他和陸瀟是什麼關係,這樣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陸瀟輕輕鬆鬆地抱着他上了二樓,他的房間在這一層。
等他把葉橙放到牀上,脫掉他的鞋子想給他噴藥,葉橙才後知後覺地問道:“我……晚上要睡在這裡?”
陸瀟單膝跪在他面前,袖口高高捲起,擡頭的樣子很是帥氣,“不然呢,你要跟別的男人睡一間,當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