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或許不行,但大天使可以。”黎放眯起鳳眼笑起來, “你猜加百列為什麽能出現?”
司輕正要站起來。一聽這話,他半蹲在原地怔住了。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人的腳下都出現了金色的法陣。
金風卷起,光芒籠罩。
弗爾希身後出現了一個大天使。他和大天使同時抬起手, 從未用過的無數巨大炮台出現在他面前。
猶菲勒在虞瑞雨身後。他們也一同抬手,複刻了那些巨大的炮台。
克羅斯也又一次被加百列引領者,抬起了手。
司輕回頭, 看到聖德芬站在他身後,一如既往地溫柔微笑著。
上帝怒不可遏,他聲音撕裂地怒吼著, 那隻真實的眼睛瞳孔顫抖, 裡面映照出他們所有人和金色的炮火。
那隻眼睛在金光裡尖叫、慘叫、撕心裂肺, 猶如他賜給來過這片土地的所有人類和神明一般歇斯底裡。他在生不如死的哀嚎聲裡瞪大眼睛, 仍不肯服輸地喊自己是上帝, 接著被金光盡數燒毀,露出表皮下深不見底的黑暗與光明。
那些如夜一般的黑和如金一般的明就在眼睛的表皮下攪雜,互相影響,無法均衡,造出了混亂的“造物主”。
許多人還在懵著,他們身後的大天使散在風中,他們腳下的法陣漸漸歸於虛無。
司輕去看黎放。黎放身後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人出現,他一直站在那裡。
黎放在看崩壞的上帝。有風不知從何而起,把他的發吹得飄飄。
他仰著頭看著,不知是在看其中的金色光明,還是在看屬於他的無邊黑暗。
他目光悵然。
司輕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走過去。
他站到黎放身邊,和他十指相扣。
黎放沒有看他,他一直看著上帝。
“他死了。”黎放說。
“嗯。”
黎放問:“結束了嗎?”
“結束了。”司輕說。
“真的?”
“真的。”司輕摩挲他手掌內側,“他死了。”
“結束了啊。”
黎放目光呆滯,有些悵然。
“都結束了。”他喃喃,“我沒事了。”
“你沒事了,”司輕說,“從今以後,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好好活著了。”
黎放的目光一動不動,他目睹著上帝的死,沉默了很久。
過了很久,黎放才說:“他死得好容易。”
司輕伸手抹了抹他的臉,什麽也沒抹到。
司輕安慰他:“別哭。”
黎放握緊了他的手。可是沒有重量,輕的像一片紙,司輕絲毫感受不到他。
上帝在某一個瞬間沒有了聲音,這片焦土終於跟著開始崩壞。地上冒出無數紛亂的色塊和擾亂電子系統一般的亂碼,高科技一般的斷斷續續的雪花從地上或大或小的升起,每離去一塊土地就少了一塊。
司輕忽然在這些色塊裡看到了黎放。
他看到斷斷續續的畫面一幀一幀緩慢移動,但沒有聲音,如同一幕幕無聲的殘酷默劇。
他看到14歲的黎放少了一隻胳膊,滿臉鮮血地跌跌撞撞地跪到神像前,把信物放在盤子上,仰起頭張大了嘴,喊了些什麽。
似乎是在哭,喊的似乎是“救救我”。
他看到黑色的惡魔神像露出詭異的微笑,他看到黎放躺在德萊登醫院的廢墟邊,嘴角淌著鮮血一動不動。他看到黎放弓著身子,一步一步艱難萬分地向前走。
他看到黎放在老趙家裡捂著後腦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靠著牆踉踉蹌蹌,喘了幾口氣,手拿了回來。
淋漓的鮮血從他手掌裡滴落,但他看也不看,扶著牆往外走。
他看到了很多,畫面漸漸由清晰變得模糊,於是到後來,他再也看不清黎放了。
四周的一切都開始分崩離析,漸漸變作一無所有的潔白。
黎放忽然說:“我會去找你的。”
他把司輕的手牽得更緊,司輕卻仍然感受不到他的重量。
司輕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夢,覺得黎放是他夢裡的虛影。
司輕點點頭,道:“好,你來找我……你能出去嗎?你在人世……”
“我可以,你看。”
黎放給他看他的手,上面的紋身竟然無影無蹤,而一圈圈金光圍繞著他。
“大天使還留了力量給了我一命。”黎放一掃剛剛的陰霾,笑了起來,“我回得去。”
“好。”
司輕笑了一下,又吸了口氣抿了抿嘴,憋了一下眼淚。
七個神隕的大天使,總歸是令人心痛。
司輕說:“我家在清安新郡,幾年前建的新小區,我手機號沒換,你記得嗎?是1……”
“我記得,我沒忘。”
“好,回來你就來找我。”
司輕抱住了他。
司輕拍著他的後背,卻仍然感受不到他的重量。
黎放在他懷裡歪了歪腦袋,靠在他身上。
司輕看向天空。
上帝已經消失了,星河和焦土全都不複存在。司輕呆呆看著他原來存在的地方,越發覺得這一切像一場荒唐的夢。
但它不是夢。上帝存在過,聖德芬存在過,黎放也在這裡受過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苦。
黎放是有重量的。
司輕收回目光,看著黎放,他想,黎放是有重量的,他是一個活過的少年,是一個活著的人。